【台灣文獻叢刊·第303種】陈第年谱
台灣文獻叢刊
【第 303 種】
陳第年譜
.作者:金雲銘
.原書頁數: 0148 頁
●書籍簡介
第三○三種「陳第年譜」
本書(一冊一四八面八八、八○○字)不分卷,金雲銘編撰。雲銘,近人;里居、閱歷不詳。譜主陳第,字季立,號一齋;福建連江人。當明萬曆三十年(壬寅)六十二歲時,於是年十二月嘗預浯嶼遊擊沈有容勦倭東番之役。著有「東番記」,見第五六種「閩海贈言」篇。本書謂「東番記」惜今已佚,蓋未見「閩海贈言」故。「東番記」為明季親臨臺灣目擊耳聞者所留之最早文獻,因特刊作者其人「年譜」,以供參考。
●序號 篇名
1 自序
2 本書主要參考書籍一覽
3 陳第年譜
4 附錄(「連江縣志」「儒林傳」)
●自序
一齋先生以名將而兼碩儒,且為明代之大旅行家;顧其生平及著述,殊鮮知其詳者。俞曲園號稱淹博,於其「隨筆」中且有『言古音者至國朝而大備矣。然古音之學,溯源於吳才老;而明陳第之「毛詩古音考」,亦其先河也。焦弱侯為作序,稱其有三異。身為名將,手握重兵,一旦棄去,缾缽簫疏,野衲不若:一異也。余讀之,不知第為何許人,深慚譾陋!及觀「絳雲樓書目」,陳第「毛詩古音考」二冊,陳景雲注云:「陳將軍季立,出戚少保麾下,一時名將也」。然後知陳第為戚繼光部將;而檢「明史」戚繼光傳又未附見其人,當更詳考之』之言;曲園若此,他人可知已。
夫以一齋先生之鴻猷碩學、卓卓可傳,觀其禦倭守邊,在薊十年,調和文武,敦睦兵民,築城創橋,興學講武,使邊民樂業、行旅不驚,是名將而兼循吏;使上有明臣,假之便宜,則先生勳業豈止於一遊擊將軍哉!及其拂衣歸里,杜門著書;晚年從事遊歷,四山五嶽足跡殆遍。其行程所經,明代除後先生數十年之徐霞客外,實不多見。顧霞客遊記,時人題詠者甚多,而錢牧齋且稱霞客為千古奇人、其遊記為千古奇書;洎至輓近,復得丁文江先生為之譜、附之圖,而遊跡乃大彰於世。而先生之遊,後世學者反無所知,豈非一大憾事歟?無他,霞客之遊因有日記,其所記事跡路線,山川風物較詳;而先生之遊,雖有兩粵及五嶽諸遊草,然均出之吟詠,語焉不詳。且其詩以體裁分,而非以年月分,故前後錯綜,難尋端緒;雖其七世從孫斗初於道光二十八年重刊其集,並識以年譜,然簡而不明,且錯誤百出、前後顛倒:此即彰與不彰之故歟!余竊感於此,頗欲搜覽遺籍,編定年譜,庶先生之嘉言懿行不至湮沒。然比年以來,公私蝟集,有志未逮。
抗戰七年之夏,余再讀曲園先生之言,因有感於心,乃檢先生之全集讀之,得其生平行事之概、著述之旨,乃不憚炎暑,揮汗為繹其端緒;旁參群籍,頗費勾稽,耗時數月,草成斯篇,以應中國文化研究會之徵。祇以人事鞅掌,初稿雖畢,而未遑細校,故擱置者又久之。本年夏,始得再為增刪,並附以地圖,付之欹劂。間以手邊尚乏數書,如焦竑之「澹園集」、吳文華之「吳襄惠公集」、黃汝亨之「寓林集」等為之印證,謬誤遺漏之處,在所難免;海內明達若能進而教之,則幸甚焉!
中華民國三十四年七月七日,金雲銘序於樵川之寓廬。
●本書主要參考書籍一覽
「陳一齋全集」「戚少保年譜」「明史」「明通鑑」「明史紀事本末」「歷代明人年譜」「全邊略記」「福建通志」(陳衍)「長樂縣志」「泉州府志」「孤嶼志」「正氣堂集」(俞大猷)「林子年譜」「李卓吾年譜」(鈐木虎雄)「崇相集」(董應舉)「寓林集」(黃汝亨)「世善堂藏書目錄」(「知不足齋叢書」本)
(圖表,故省略,詳細內容請參見版面文件)
●陳第年譜
金雲銘撰
陳第字季立,號一齋,世居連江城西籠西舖。祖□□,少起赤貧,有丈夫子五,殖財以義,漸置田宅,壽至八十餘,鄉邑推重。祖妣趙氏,處家有法,一錢不私。父木山公,居長,耽悅書史,少履庠序,遭時不偶,乃隱於吏,性謙和,篤孝友,克己不欺。母楊氏,嘗自忍饑寒,以濟閭里(以上據「寄心集」「嗟思詩」六篇作)先生少穎悟,為諸生時,博極群書,喜談兵法,督府俞大猷召致幕中,授以韜鈐方略,盡得其傳。大猷喜曰:『子當為名將,非書生也』。大司馬譚綸見之曰:『真俞、戚之流亞矣』;使守古北口要地,一時外屬寧帖。以鯁忤總督胡兌,遂拂衣歸,杜門讀書。母歿後,出遊名山大川,足跡遍海內,即後之徐霞客亦不是過焉。嘗就金陵焦竑談經,借讀所未見書,著「毛詩古音考」、「屈宋古音義」………諸書,為發明中國古音之第一人。明世宗嘉靖二十年辛丑(西曆一五四一),先生一歲。
三月三日,先生生於連江西郊化龍橋北。父木山公,時年三十二;母楊孺人,時年三十一;夢雷震而先生生。隆準方瞳,顴骨高聳。有遊僧見之,試其啼,曰:『是兒聲出丹田,他日必成遠器』。
薊門兵事告先人篇有云:父早歲為諸生,晚歲為郡曹,貧窮辛苦,不怨不尤,以二子耳(案先生為次子,兄曰又山)。
又案「寄心集」卷五「嗟思詩」六篇有「父壽七一,母壽七五」之句。考木山公卒於萬曆七年(一五七九),則系生於正德四年(一五○九),卒時先生已三十九歲,故知其生先生時年系三十二。
是年譚二華(綸)二十二歲,戚南塘(繼光)十四歲,俞虛江(大猷)約三十七、八歲,張太岳(居正)十七歲,友人焦弱侯(竑)生、李卓吾(贄)十五歲,友人林龍江(兆恩)二十五歲,邑人吳容所(文華)二十一歲。嘉靖二十一年壬寅(一五四二),先生二歲。
俺答寇山西,參將張世忠等戰死,詔天下舉武勇士。俞大猷詣巡按御史自薦,兵部尚書毛伯溫送之宣大總督翟鵬;鵬不能用,辭歸;伯溫用為汀漳守備。嘉靖二十二年癸卯(一五四三),先生三歲。
是年十月,朵顏入寇,圍攻墓田谷,殺守備陳舜等。嘉靖二十三年甲辰(一五四四),先生四歲。嘉靖二十四年乙巳(一五四五),先生五歲。
父木山公始行作吏(據道光舊譜)。嘉靖二十五年丙午(一五四六),先生六歲。
常隨父祖於阡陌間。
按先生有「經舊田村」詩云:『童時隨父祖,過此心軒豁,叫跳阡陌間,百憂俱不達……』(「五嶽遊草」卷一)。嘉靖二十六年丁未(一五四七),先生七歲。
偕伯兄初讀,一目十行,過目成誦,終身不忘(舊譜)。
十二月,倭賊犯寧波、臺州二郡,大肆殺掠(參看「明史」本紀、「通鑑」、「明紀」)。
友人林培之(培)生。嘉靖二十七年戊申(一五四八),先生八歲。
木山公畢吏事歸,受經家庭,先生不讀傳註,詰之,則曰:兒欲思而得之,不欲以先人之說錮靈府(舊譜)。
是年三月,朱紈討平覆鼎山(在浙東)賊,將進攻雙嶼(在寧波),使柯喬及都指揮黎秀分駐漳泉福寧,遏賊奔逸;都指揮使盧鏜將福清兵由海門(臺州)進。四月,遇賊於九山洋,俘日本國人稽天「通鑑明紀」。嘉靖二十八年己酉(一五四九),先生九歲。
倜儻自負(舊譜)。
是年,俺答復寇宣府大同,把總江瀚、指揮董賜戰死;總兵周尚文擊敗,斬其魁。未幾,尚文卒(「歷代名人年譜」)。
朱紈巡視福建,薦俞大猷為備倭指揮,破欽、廉(安南)賊,任崖州(廣東)參將,平瓊州黎人(採「明史」本傳)。
秋七月,倭寇浙東,御史陳九德疏劾巡撫朱紈擅殺;詔落紈職,遣給事中杜汝楨往問。………紈仰藥死(詳見「通鑑明紀」)。
冬十月,戚繼光(時二十二歲)中式山東武舉鄉試。嘉靖二十九年庚戌(一五五○),先生十歲。
是年,都御史汪汝孝憤遼東三衛之苛索無厭也,嘗出境撲殺諸夷;以此蓄怨,遂通北虜犯古北口。八月,虜酋俺答、脫辛愛等糾合套窺虜大同,虜自宣府趨薊塞(即薊門),攻古北口。都御史王汝孝以火砲矢石下卻之,虜乃從間道至黃榆溝,毀垣而入,汝孝兵潰。虜轉掠懷柔、順義,遂逼通州。巡按王忬令人走京師請援;上聞,遣都御史王儀以三千騎援通,而命文武大臣各十三人分守都城九門四塞。虜大眾營白河東,近郊火日夜燭天。時勤王兵後五、六萬人馳援,詔以仇鸞為大將軍,節制諸路兵馬;楊守謙為兵部侍郎,提督軍務。鸞等皆不敢戰。寇焚掠三日始引去,鸞尾之,兵潰;諸將收斬遺屍以捷聞;加鸞太保,賜金幣,總督京營戎政(採「全邊略記」卷一,參「明紀」)。
此次潮河之變,木山公閱邸報,每恨無丈夫子當關為朝廷洒一腔熱血。先生聞之,即能領其意(舊譜)。
按先生上後府俞公書有云:『迨及庚戌之變,則涕泣傷之矣』!可見其幼年即留心國事。顧叔時(憲成)生、湯若十(顯祖)生。嘉靖三十年辛亥(一五五一),先生十一歲。
三月,詔開馬市於大同、宣府;楊椒山以諫馬市,貶狄道典史。
四月,寬海禁(「明書」)。
「明史紀事本未」亦云:『是年夏四月,浙江巡按御史董威宿、應參前後請寬海禁,下兵部尚書趙錦覆議,從之。自是泊主土豪益自喜,為奸日甚,官司莫敢禁』。又「日本國志」云:『巨魁如汪(直)、徐(海)等,皆與倭結,寇皆習倭服飾、旗號、船幟,題(「八幡大菩薩」五字』)。嘉靖三十一年壬子(一五五二),先生十二歲。
是年夏四月,倭犯浙江臺州,破黃岩,大掠象山、定海諸邑(「明史紀事本末」)。
四月,倭掠福建漳、泉;蓋此時已蔓延沿海三十縣矣(「明書」)。
倭賊破寧波昌國衛,大猷擊卻之。未幾,又大破之於海上,焚倭舟五十餘(「明史」本傳)。
秋七月,廷議復設巡視重臣,以都御史王忬提督軍務,巡視浙江海道及興、漳、泉地方。忬巡撫山東,聞命即日至浙,度所治軍府皆草創,而浙人柔脆不任戰,所受簡書輕,不足督率士吏;乃上疏請假事機,誅賞得便宜,且欲嚴內應之律、寬損傷之條,剿撫勿拘。從之,改巡視為巡撫;乃任參將俞大猷、湯克寬為心膂,徵狼、土諸兵(按「讀文獻通考」載:當時廣西東蘭、那地、南丹歸順諸土司之兵也。其兵在海內為尤悍,法以七人為伍,每伍自相為命,以首級為上功。宏治以後,隸諸右司,遇警調用;以其性貪淫擄掠,調征經過之處,不許入城)及募溫、臺諸下邑桀黠少年,分隸諸將,布列濱海各鎮保,嚴督防禦;浙人恃以無恐云(「明史紀事本末」)。嘉靖三十二年癸丑(一五五三),先生十三歲。
二月甲子,倭寇犯溫州,閏三月,海賊汪直糾倭寇瀕海諸郡,至六月始去(「明史」「世宗本紀」)。
夏四月,汪直、毛海等既潰散,剽忽往來不可測,溫、臺、寧、紹俱罹其患。參將湯克寬(俞大猷部將)率兵循海壖護城堡,追捕斬護亦相當,於是,賊移舟而北犯蘇、松郡;二郡素沃饒,至稛載而去。有簫顯者,尤桀狡,率勁倭四百餘,屠上海之南匯川沙,逼松江,而以餘眾圍嘉定、太倉,所遇殘掠不可言。王忬遣都指揮盧鏜倍道掩擊,斬蕭顯;餘眾復奔入浙,俞大猷等邀殺殆盡(「明史紀事本末」)。
七月,俺答大舉入寇大同,總兵孛淶戰死薊門,虜勢亦熾,邏卒出塞輒被縛,臨關叩贖(「全邊略紀」卷一)。
是年,戚繼光二十六歲,進署都指揮僉事,督山東備倭事(「戚少保年譜」)嘉靖三十三年甲寅(一五五四),先生十四歲。
此數年中,先生均在家與其兄同讀。
按「嗟思詩」六篇中有「思兄」篇云:『少年夜讀,一几一燈;如臨師傅,如對友朋。兄默我言,兄靜我躁。四方有聞;歸以相告;父母鍾愛,實維在兄』。
五月,張經總督江南、浙江軍務討倭,任俞大猷為蘇松副總兵。是年,虜眾數萬犯潮河,又犯古北,而大同亦告警;上為旰食,我軍憑牆擊退之(「全邊略紀」卷一)。嘉靖三十四年乙卯(一五五五),先生十五歲。
先生在家肄業經史之暇,學擊劍,喜談兵,人咸以狂生目之(舊譜。按先生有「感昔」詩云:『憶我少年日,悲歌弄寶刀;飲酒動一斗,馳馬弗知勞』之句)。
二月,趙文華督視海防。十月,殺總督尚書張經。趙文華劾經養寇失機疏方上,經大破倭於王江涇;文華攘其功,謂己與巡按胡宗憲督師所致。嚴嵩復從中搆之,遂斬於西市;天下冤之(「歷代名人年譜」)。
十一月□申,倭犯興化、泉州(「明史」「世宗本紀」。按「林子本行實錄」作「十二月倭迫莆田」)。嘉靖三十五年丙辰(一五五六),先生十六歲。
先生讀書雲居山寺。
按是年總兵官俞大猷敗倭於黃浦。秋七月辛巳,胡宗憲破倭於乍浦。九月,浙江倭寇暫平,而福建倭患又漸深矣。「明書」記是年倭據詔安,而「東西洋考」亦云:『是年十月,有倭自漳浦、詔安登岸,所過焚掠無計,漳自此歲苦倭』。
戚繼光初任浙江寧(波)、紹(興)、臺(州)地方參將。
又「通鑑明紀」:『十二月,東南倭患巳四年,朝議練鄉兵禦賊。浙江參將戚繼光請期三年而後用之,臺州知府譚綸亦練千人;立束伍法,自稗將以下節節相制,進止齊一。未幾,即成精銳。是月,以趙文華言,特設福建巡撫(案戚繼光條練士兵事,「戚少保年譜」繫於嘉靖三十六年二月、恐「明紀」有誤)。
冬、大猷以平徐海功,加封都督僉事。嘉靖三十六年丁巳(一五五七),先生十七歲。
仍在雲居山寺讀書。一夜,有虎戲於庭,先生與相視而忘其危。
「五岩遊草」卷二「叱虎行」序云:『憶少年時,讀書雲居山寺;虎有牝牡,相戲於庭。余視虎,虎亦視余,似相忘於無言者』。
五月,俞公大猷以平浙江倭寇功,進署都督同知(「採功行紀」)。
是年十一月,胡宗憲誘降海寇汪直,下之獄,其餘黨乃大擾海上(「明吏」「日本傳」云:『十一月,賊有揚帆南去者,攻福建之福寧州——今霞浦,破福安、寧德二縣,遂泊泉州之浯嶼。
北虜把都兒以數萬入流河口,直犯永安,遷安副帥蔣承勛力戰死之(「全邊略記」一)。董崇相應舉生。
按應舉有答馮督學書云『時在嘉靖之癸亥,某僅七歲』之語,則董君當生於本年。嘉靖三十七年戊午(一五五八),先生十八歲。
以詩質余居陽先生;先生驚,唯曰:『異哉!陳叔子之為詩也,取意於風、雅,取詞於漢、魏;然而世弗好也,叔子其窮乎』(「寄心集序」)。
是年,大猷、繼光等逐倭寇於浙江,倭乃大舉犯粵、浙、閩三省,福清、南安、惠安、長樂、同安、漳州、福州等地均受禍甚烈。(「紀事本末」載:福州巡撫阮鶚不能禦,取庫銀數萬兩賂之,以新造大舟六艘俾載而去)
黃貞文(汝亨)生(按汝亨為先生老年之友,詳見七十三歲條)。
陳仲醇(繼儒)生。
嘉靖三十八年己未(一五五九),先生十九歲。
先生補弟子員,試輒冠軍(舊譜)。
是年,倭自浙江象山突臺州等地,海道副使譚綸、參將戚繼光等連破之。胡宗憲誣劾大猷縱賊南奔,播害閩、廣;大猷被逮至京,訊治。廷臣群惜大猷才,共假貸得三千金餽嚴世藩,得不死;罷職,發大同立功,首創車營。
四月,新倭三千多齎攻具攻福寧州、連江、羅源,流劫各鄉,進攻福州,圍經月,旋破寧德;福安參將黎鵬舉以舟師擊倭於海中七星山屏風嶼(近福安)。時沿海長樂、福清等縣皆有倭舟,而廣東流倭又往來於詔安、平和、漳浦、南靖、長泰各縣,而福州、興化、漳、泉無地非倭兵。巡撫阮鶚往剿之,倭稍創(參「紀事本末」)。北方則把都兒辛愛大舉入犯、駐會州,挾朵顏為嚮導,聲言東下,薊遼總督王忬不能察,遽引兵而東,號令數易;虜乘間入潘家口,渡灤河而西,大掠遵化、薊州、玉田等地,京師大震。御史交章劾忬,詔獄論死(參「通鑑明紀」)。
王道思(慎中)卒,年五十。葉臺山(向高)生。嘉靖三十九年庚申(二五六○),先生二十歲。
先生娶林儒人。
案先生晚年有「嗟思詩」言孺人之德云;『嗟思我妻,德音萋萋,嬿婉柔克,傚姑思齊,始來儷余,甘貧茹苦,孝敬維殷,慰我父母,宜於娣姒,推及儔伍;雍雍穆穆,終身不忤,夙通大義,旁及書史;以道勗夫,以嚴訓子。……』。可知孺人之賢。
是年,木山公作吏漳州。漳人有林可玉者,與其鄉人五,為倭掠至漳,幸脫;又為兵掠,誣獄中。木山公實拔而出之,有再生恩。是後,林子感念弗置,每值先生兄弟過漳,輒厚款之(見「五獄遊草」卷七「贈林可玉」引)。
按是年俞大猷尚在大同劾力,舊譜作『初從都督俞公大猷學兵法』,有誤。「告俞虛江先生文」云:『嗚呼!世之明師多矣,孰有若先生者手?第自萬曆癸酉(一五七三)九月下帷家居,先生過而聘焉。……』;則在先生三十三歲,不當在二十歲也。
是年春二月,倭寇六千餘人流劫潮州等處。時浙直倭患稍息,而閩、廣警報日至(紀事本末)。
葉園適茂才生。嘉靖四十年辛酉(一五六一),先生二十一歲。
先生讀書中岩寺。
是年,戚繼光督新練義烏兵大破倭寇於臺州,水陸凡九捷而平。而閩、廣洞賊林朝曦等又糾夥分劫,流寇江西;繼光入贛討平之(參「戚少保年譜」)。
七月,俞大猷以川湖總督黃光昇薦,由鎮筸參將移南贛。
嘉靖四十一年壬戌(一五六二),先生二十二歲。
先生是年八月晤戚公繼光,上平倭策。
按「告先人文」有云:『嘉靖壬戌,主將戚公入閩,第首仗劍從之遊」「薊門兵事」下)。「連江縣志」作:『嘉靖四十一年,參將戚繼光征倭至連,就第謀,第為定平倭策』。
是年六月,倭大舉犯福建,自浙江溫州來者,合福寧、連江諸倭攻陷壽寧、政和、寧德各縣;自廣東南澳來者,合福清、長樂諸倭攻陷元鐘所,延及龍岩、大田、莆田、古田、松溪各縣。時寧德已屢陷,距城十里有橫嶼,四面皆水路險隘,賊結大營其中,官軍不敢擊,相守踰年;其新至倭營福清之牛田,酋長營興化,互為聲援。胡宗憲檄戚繼光往剿之。七月(按「戚譜」作八月八日),繼光擊橫嶼賊,人持草一束填壕進,大破其巢,斬首二千六百(按「戚譜」作生擒二十九夷,斬首三百四十八級,釋俘男婦八百餘人)。乘勝至福清,搗敗牛田倭,覆其巢(「戚譜」作九月壬午)。餘賊走興化,急追之,夜四鼓,抵賊柵,連克六十營,斬首千數百級。平明入城,興化人始知,牛酒勞不絕。繼光旋師抵福清,遇賊自東營澳登陸,擊斬二百人(「通鑑明紀」)。
「戚少保年譜」作八月戊辰(十六日)自寧德發,又明日己巳(十七日)至羅源,庚午(十八日)至連江,補戰兵傷亡者,以中軍兵代其缺,俾各營行伍無缺,器械損折者皆閱而更補之。……九月,連破牛田(福清)等倭巢,又追及林墩(在莆田南二十里),盡殲之;登平遠臺(在福州城),勒功鐫銘而還。……冬十月,轉牛田,再敗新倭,遂自閩班師。……十一月,師往浙江,倭乘間陷興化、壽寧、政和等郡縣。
道光舊譜載:『是年戚公繼光逐倭於馬鼻(在連江);倭踞江心,潮退,四面皆泥淖,計無所出。聞公有狂生名,折柬召之;公攝置几上不視』。戚公悔曰:豈「有狂生而可折柬致耶」!遂親訪之。一見大悅,促膝畫策,秘軍聲作八音以通語,倣乘橇作土板以行泥。選壯士數百人,日各斤肉,飽則手狼筅(原注:狼筅,竹竿別名,戚公鴛鴦陣與籐牌並用。銘按:狼筅,亦作筤筅),演一「必」字。人初不測所用;及交鋒,倭以短兵,我以長械,且「必」字五畫,應手踣五人,土板往來便捷,揮以劍,無一脫者。今為業魚之資;邑人有句:「儒將衣冠今已杳,尚教漁子腳撐舟」。
按「戚譜」此年條下雖記戚公於八月十八日至連江,但並未言逐倭於馬鼻事。因「戚譜」按日記甚詳,當時駐劄連江系閱補傷亡、整理器械,至八月二十九日大兵即開往福清,以破牛田倭。舊譜所記,恐有附會之處;但當年先生以邑諾生,必見及戚公無疑也(「福建儒林傳」載嘉靖四十一年戚繼光征倭至連江,第為定平倭策)。
是年,俞大猷大破廣東饒平山寇張璉等於南贛,擢副總兵,協守南、贛、惠、潮、汀、漳諸郡。嘉靖四十二年癸亥(一五六三),先生二十三歲。
五月,戚繼光破倭於連江馬鼻,先生與諸紳勒石紀其功。是年三月,戚繼光復率浙江義烏兵入閩,所過地方必詢賢者,式廬而叩其蘊焉。十七日入浦城,二十二日抵建陽,滅水吉山賊。四月,克復興化、平海、崎頭郡衛城堡。譚綸、劉顯、俞大猷(時大猷復調為福建剿倭總兵官)合擊,盡殲之。初政和、壽寧倭支黨四百餘眾,合船自寧德開洋,因風逆食,少復由福寧之高羅登岸,至寧德龜山寺,由羅連江突至此嶺(在福州北),欲投平海合船;及聞平海已定,遂退連江之馬鼻,五月初二日,繼光督軍襲之,賊聞大軍將至,艌舟十二艘,擬乘潮開遁。馬鼻去縣(連江)六十里,重山壘嶺,懸海孤嶼,間只一徑可通羅源。光次日遣部將王如龍等三枝趨羅源,以遏北遁;親督大兵候潮涸進剿,大破之。乘勝追賊至寧德肖石嶺,盡殲之,計水陸擒斬山倭二寇一千六百餘人,焚溺萬計,恢復一府(興化)二縣(政和、壽寧)三衛,而八閩稍寧(採「戚譜」)
五月五日,偕戚公宴將吏於南門(連江)敵樓上,觀競渡;席半託疾入內。明日未暮,捷音至;邑人士謀勒石紀功。公仿「春秋」書法,大書「某年月日,總戎戚公大破倭兒於馬鼻」。碑豎西郊外(舊譜)。
是年十月,俞大猷徙鎮南贛(本傳)。
十月辛亥,把都兒復入寇,大掠順義三河,直抵通州;京師戒嚴(參「明紀」)。嘉靖四十三年甲子(一五六四),先生二十四歲長女生。
春二月,舊寇萬餘攻仙遊,圍之。繼光引兵馳赴之,大戰城下,賊敗,趨同安,光麾兵追至王倉坪,斬首數百,餘眾奔據漳浦蔡丕嶺(「戚譜」作蔡坡嶺)。繼光督各哨兵入賊巢,擒斬略盡,閩寇悉平。其得逸出境者,至廣東潮州;俞大猷(按是時俞公鎮潮州)又截殺之,幾無遺類(採「紀事本末」)。
秋,東虜黑石炭等糾萬眾犯一片石(近山海關),攻山海關;不克而遁。薊牆為久雨所圮,土蠻大掠昌黎等邑(採「全邊略記」一)嘉靖四十四年乙丑(一五六五),先生二十五歲。
謁潘碧梧先生於省城(福州);蓋碧梧者,先生之明師也。
案「雜文」「祭碧梧潘先生文」:『嗚呼先生,山川之英。少好孫、吳,一變至道;仁為己任,斃而後已,若先生者,固斯文之宗主也;胡為而遽止於斯乎!倭夷毒閩,村落邱墟;丁巳、戊午(嘉靖三六至三七年)之間,其禍慘矣。先生獨能早見其幾,聯鄉約、集義兵、築墩摟、習射武,用能保聚一鄉。百里之內,居民如故;遠近避兵,皆趨就之。漳又有妖妄之徒,倡為邪說:收召逆黨,列居五寨。郡縣告急,禮聘先生,遂出而平之;往返旬日耳。……第早歲志道,未得其師;自乙丑拜先生於省城。……』。
是年,先生母楊孺人病心痛,術家謂「三七根磨酒可愈」;然難得其生而真者。公極力求禱,忽有友人官雲南,以侑函寄至,服之遂愈;人謂孝感所致(舊譜)。
秋,粵寇吳平等入犯福建,大猷將水兵、繼光將陸兵,夾擊平於南澳,大破之,平遁入海。
顧璘初(起元)生。嘉靖四十五年丙寅(一五六六),先生二十六歲。
先生仍遊學三山(福州)之如蘭精舍,學友中有郭道見(復)、包惟義、趙忠卿、林惟椿、林國器、林國卿、趙思國、蘇集高、吳學淳、張崇仁等。
時莆田林兆恩(龍江)先生寓榕城,先生大約於此時見之,就談「心性」之學。
按龍江先生諱兆恩,字懋勛,道號子谷子,人稱「三教先生」,倡儒、道、釋三教合一大旨,以「身心性命」之學教人。著書數十萬言,大抵以綱常為立本、見性為入門、虛空為極則;從者雲集,是年,寓於榕城(「林子年譜」)。「林子本行實錄」雖未記與陳第晤談之言,但以事理推之,常在此時晤面。按先生答陳于虞書曾云:『弟幽僻之好素濃、仕進之思頗淡,曾與莆中子谷子高臥禪林』之言,大約指此時前後事也。
十月,俺答寇大同,參將崔世榮戰死。十二月,帝因疾服方士丹,尋崩。穆宗隆慶元年丁卯(一五六七),先生二十七歲。
春,同陳可欽諸友賞牡丹,賦詩。公性善飲,每飲數百杯,嘗以陶淵明自比(舊譜)隆慶二年戊辰(一五六八),先生二十八歲。
長子祖念生。
案祖念字修父,後為諸生,勵學行;力田,以資父遊,第稱其孝。著有「易用」六卷——(參「福建通志」總卷三八)。
是年,俞大猷以討平河源、翁源賊李亞元等,總兩廣兵,與總督譚綸同鎮梧州,尋綸為薊門總督,乃疏論召募南兵以濟時急(採「全邊」)。
是年,戚繼光以閩帥應召入京,副神機營事,總理薊、昌遼、保、四鎮練兵事,建車營以防虞(採「戚譜」)。隆慶三年己巳(一五六九),先生二十九歲。
從潘碧梧先生講學於漳州,學者雲集;先生調停於諸生之中,動有節制(答崇仁語)。作「尚行訓示漳中諸生」。
「尚行訓示漳中諸生」:『春秋之季,經術未明;刪削六籍,永示宗盟。諸子從之,諄諄求仁。求仁伊何?四海兄弟。欲立欲達,天地同情;有志未逮,胥敦躬行。猗與盛哉,我儀我刑。奈何後世,不篤厥真,師務招來,外博虛名;徒之伏謁,冀附微榮。德義不淑,譊譊群鳴;自省屋漏,能無愧心!行之濁矣,言之彌清;身之邪也,辨之彌精。靦顏嘆息,嗟憫後生,罔己欺人,罪慝罪輕,闇然發憤,惟我賢英;行有枝葉,天下治平』。
又按答陳于虞書有云:『若第幽僻之好素濃,仕進之思頗淡,曾與莆田子谷子(按即林龍江兆兆恩三教先生也),高臥禪林』。又與清漳人士論學雲水之濱,當時持論,「謂巢父世有其人,子陵不難為比」。可見當時先生之志在山水之間也。
是年四月,俞大猷大破海賊曾一本(吳平黨)於漳、潮間,進右都督。
是年,戚總理鎮守薊州、永平、山海等處,乃募南兵三千人成一軍。隆慶四年庚午(一五七○),先生三十歲。
春,別潘碧梧先生於三山。
按「祭潘碧梧先生文」有云:『庚午春,言別於三山;別五年,第至京師,而先生已歸矣。又三年先生至京師,而第仕於潮河矣,迺先生有信陽之行,聞下車而大得民也。又二年,聞以會察去,又一年聞先生已歸其鄉,已而聞先生卒』。
戚公召諸路將盟於灤河,諭以邊事利弊、防禦方略。
是年,俺答孫把漢那吉內附,詔授指揮使;尋遣歸,與虜言和,通貢市。
是年十二月,俞大猷率兵十四萬進攻廣西古田橦,大破之。隆慶五年辛未(一五七一),先生三十一歲。
先生遊學福州,作「洗心訓」,示三山諸生。
「洗心訓」:『人心最妙,樂樂熙熙。云胡逐物,不能自持;貨色所引,如醉如癡。名位多感,得失欣悲;遭時弗偶,長苦寒饑。感傷轉迫,愛或別離。日媾日鬥,污穢匪治〔平聲〕。惟彼江漢,可以濯之;濯之若何?在知止足。止足恬淡,方寸無欲;不見可欲,孰亂衷曲!素位適志,言行金玉;面垢則盥,身涴則浴。忍使厥心,任其暴牯;凡我同盟,夙夜共勗』!
是年春二月,俞大猷擒獐酋黃朝猛、韋銀豹等,百年積寇至是盡除;改古田為永寧州。進功世蔭為指揮僉事。
戚公仍在山海關、古北口一帶練兵,並增募南兵六千人,修邊牆敵臺、建武學、立車營,遼事大治(採「戚譜」)。
三月,俺答遣使奉表稱臣,乃詔封俺答為順義王;大同一帶邊釁以寧。隆慶六年壬申(一五七二),先生三十二歲。
先生仍在榕城講學。
冬十月,戚公在薊鎮練兵成,乃舉行會操,朝廷特遣少司馬汪公閱視;戚公調軍十萬眾,連營數十里,合操於湯泉(在遵化之北)。十二月,偕汪公巡邊至山海關。
是年,俞公大猷仍鎮廣西,巡按李良臣劾其奸貪,兵部力持之,詔還籍候調。旋起南京右府僉書,未任;乃於六月以都督僉事起為福建總兵官,奉命籌劃軍務防守事宜。俞公乃作「鎮閩議稿」成,九月又作「練兵操法」成(見「正氣堂集」)。
神宗萬曆元年癸酉(一五七三),先生三十三歲。
講學於如蘭精舍。秋,在連江家居奉父。
按「舊譜」則記是年先生『講學於如蘭精舍,調停諸生,動有節制;嘗曰:「男子具六尺軀,縱無他事業,亦當如班超、傅介子輩立功異域;奈何瑣瑣遫遫,抱筆硯向里胥口中唱取功名哉」!所得資斧歸,本以為私。木山公飲於人,每大醉或竟夜;公與兄文學又山公,必具燈燭向門外,雖風雨寒凍不廢;人以為難』。
是年,巡按御史竟劾俞公大猷所擒韋銀豹非真;兵部覆奏:『大猷故東南名將,必不輕謬為奏』。秋,移鎮福建。時方議攻賊澎湖,忽有新倭自漳、泉趨福寧,殺把總;御史論劾,坐免官(「名山藏」本傳,何喬遠著)。
九月,先生從俞大猷學兵法。
「告俞虛江先生文」:『萬曆癸酉九月,下帷家居,先生過而聘焉。是冬,相從鎮東。甲戌春,相從清源;秋,又相從京師。日夜教誨,古今兵法之要、南北戰守之宜,靡不探其奧蘊。………』。
「連江縣志」「儒林傳」:『既而督府俞大猷召致幕中,教以兵法,因盡得韜鈐方略。大猷喜曰:「子當為名將,非一書生也」』。萬曆二年甲戌(一五七四),先生三十四歲。
春三月,從都督俞大猷於清源(泉州)小雲關,遂與陳我渡巡撫相見;與談天下事甚歡,並奉書。
「奉我渡陳公書跋」云:『萬曆甲戌,余為諸生,遊溫陵(泉州府晉江縣)。時我渡陳公讀禮家居,得與談天下事;因上此書,頗見賞識。虛江俞公取而視之,深嘆知己,錄置巾箱中,間出以示同志……』。按書中所言,皆論虛江公之德行功業,書長不錄。
按陳我渡巡撫或即陳道基之號歟?詳見三十八歲條下。
時譚倫為兵部尚書,大猷貽綸書云:『某平生志在征虜,而見用江南,乖違本素。今年七十餘老矣,妾媵尚有胎產,膂力可敵精卒二十許人;公許我大受,今其時也』。綸疏起為後軍都督府僉書,領車營訓練。
秋七月,從大猷至京師(舊譜:『七月,俞公以都督入掌後軍府事,公從至京;因得縱觀各邊,察其形勢』)。先生於途間作「北征道中」四篇。
翩翩五兩,載發載遠;沙灘纍纍,溪流反反。臨此劍津,伊思塞苑;我有所據,遙展嬿婉(原注:欲往薊門訪戚總理)。
秋風拂拂,楊柳淒淒;商羊為虐,樹杪棲泥。四野簫颯,幾乏遺黎;羈人夜泊,蟋蟀宵啼(按此詩當是過延平時所作)。
四望茫茫,原隰膴膴;亂江涉淮,云戾徐土。我授我衣,復越齊、魯;家鮮擔儲,憂我父母(按此詩當為過山東時所作)。
天邊鳴雁,行列麗麗(原注音離),伊誰云從,實維我師。我師元老,永志不萎;過古戰場,睠睠嗟思(我師,俞虛江)。
曹能始(學佺)生。萬曆三年乙亥(一五七五),先生三十五歲。
先生在京師得俞公之推薦,得謁戚總理於薊門(時戚繼光總理薊鎮事);並上書於譚大司馬綸公,論獨輪車制。司馬嘆服,即補授教軍官以董其事。
是年三月,戚公重建三屯營城。按三屯者,忠義中衛三百戶屯地也;屬遷安縣南百二十里。左山海、右居庸,形勢險要(採「戚譜」)。萬曆四年丙予(一五七六),先生三十六歲。
時大帥戚繼光重修三屯營城成——遷安縣南百二十里,即忠義中衛故地,綰榖於居庸、山海兩關之中。舊城痺薄而隘,修立營廨,增盧能、漁陽之重焉。夏炒蠻盜我鴉鶻庵邊。鴉鶻山者,西盡窟窿,東盡盧家、安陽、木頂,長可六里,懸崖峭壁,絕頂一口,以女牆堵之,人跡罕到。東西敵臺皆遠,烽臺半居山下,南兵守之,樵蘇往來,遂成間道。炒蠻歲稟食古北口,知地形,今霪雨牆頹,炒蠻窺隙而起,夜半踰口入市,佯言延綏客兵寄宿,教潘仲文等數十人,市皆大驚,烽臺兵覺,鳴砲。路將苑宗儒提蒼頭軍百餘人馳救,虜退走,宗儒追十八盤山百餘里,行至捨喇智,伏虜起圍,遂中宗儒及兵卒湯克寬,千總高大朝、蘇學奮救,亦被殺死;副總張臣、徐枝,遊擊高廷相、李如梗、劉楫兵至,解圍引去。臺臣王一鶚刻奏,事下大司馬譚綸,覆奏罰一鶚、戚繼光俸三月(「全邊略記」卷一)
先生在京教練車營,思立功塞外,曾上書順天巡撫王一鶚。其略云:
(上略)第從俞將軍得聞緒論,奉命拜謁,不過謂公庭頓首,望見顏色而已,乃蒙見察,寵之以溫言,進之以至教,俾得披肝瀝膽於其前,顧不幸與!夫英雄豪傑之生世不數數而遭逢知遇之偶,即載籍且嘆其絕難也。行伍賤士,一旦齒錄於立談之頃,中丞相公(指王一鶚)之休休好善,豈非斯世所僅覯見者哉!嘗聞伯樂以一鳴而識馬,聖人以片言而識士,果非虛語矣。竊念第也,少伏海諏,聞見寡陋,以片言而識士,果非虛語矣。竊念第也,少伏海諏,聞見寡陋,茲之來也,盼江河山岳之廣大,覽土風民俗之異同,習塞垣形勢之緩急,慨然想見往古豪傑,是以投筆而起,策勳以報朝廷,捐驅以酬知遇,其素所蓄積者也。生平故人,猶規規以武夫誚之,不知男子乃生再弄之璋,明有文也,懸之孤矢,明有武也。出入操縱,惟其所用,安能守拘攣而事牽制耶!不然嘐嘐慕古,輒以經世為任,既不能詞章進取,陪廟堂之末議,又不能斬將搴旂,為國家奠固疆圉,安在其為丈夫子哉!此所以破群疑而獨斷,棄成業而不難也。中丞相公誠有意於第,收之槽櫪之中,待之繩式之外,使效駑鈍,樹立尺寸,異時附於中丞相公,以垂竹帛,第之至榮也。語云女為悅己者容,士為知己者用,又云士屈於不知己,而伸於知己,惟中丞相公留意焉。干冒威嚴,待罪待罪。又上將府都督俞公書,報車營練成,乞轉達大司馬破格保薦數人,或用之京營、或用之邊鎮。
車成,論功。七月十五日,協理戎政尚書劉公應節推補五軍四營中軍。八月,領京營軍三千出薊鎮防秋(舊譜)。
譚綸公贈詩:『君是當今定遠侯,賦詩橫槊古檀州。胸中剩有三邊略,手裏能揮二丈矛。紫塞雲行天漠漠,陰山花滿日悠悠;永無烽火廑宸慮,自賴金城克壯猷』。
戚公贈詩:『從來文武不相分,俎豆干戈羨有君;已著白袍稱國士,忽搖赤羽號將軍。心期報主年方壯,志欲吞胡策自勤;試向燕然臺上望,佇看裘帶靖腥風』。
邑人吳文華大司馬贈詩:『急思報主換征袍,神劍雙飛意轉豪;親鼓貔貅清大漠,兼圍魚鶴淨洪濤。旌旗影動軍聲壯,刀戟光橫殺氣高;百尺高樓誰可及,元龍本日共吾曹』。
順天巡撫王公一鶚薦語:『練部曲之心以仁,酬國士之知以義,卹貧苦若家人婦子,談韜略本禮樂詩書』。
先生過薊州詩:『燕京八千里,復作薊門行;剩有溪山興,能忘沙塞情。朔風摧短草,寒月近長城;流涕二三策,何人似賈生』!
冬,上書於譚綸公請纓。
上大司馬譚公書:『比從俞將軍遊,□□□□□□兵略,五年於斯矣。凡奇正變化,……已得其精,故用之小,則其效亦小,用之大,則其效亦大。此第之所自期,亦俞將軍之所深信者也。昔人謂其妻不識,其友識之。若第者其友不識,其師識之者也。且第亦非徒求進也,盤根錯節,利器之所必試,投大遺艱,志士之所樂為,誠於九邊之中,而擇其地之最重,於重地之中,而擇其事之最難者,使第居之,假以便宜,寬之文法,有不能斬將搴旗,奠固疆土,垂功各於竹帛者,非夫也。即斧鉞之誅,有所不辭矣。第聞之騏驥之足,必騁於康莊,而後捷可見也;鵬鳥之翼,必翔於廖廓,而後大可知也;使徒置第於閒散無事之地,坐消其奮進有為之心,非所望於恩臺者矣。……今當出塞,感激自鳴,皆肝膈腎腸之要也,惟恩臺垂察焉』(「薊門兵事」)。
按此書無年月,但先生於次年春受譚公薦為潮河提調,則上此書當在此年冬間也,姑繫於此。萬曆五年丁丑(一五七七),先生三十七歲。
正月二十八日,譚綸公乃題補先生為潮河川提調;三月二十二日,到任。潮河者,近古北口也。
告「俞虛江先生文」有云:『丙子(四年)秋,有京營之役;丁丑春,有潮河之役。先生(謂俞公)書數十通進之彌切,第實懼為門下羞,黽勉職事。屢塵薦剡,先生喜而不寐………』。到任後,稟大司馬譚公揭,報告一切設施。
卑職一介書生,妄意投筆,謬蒙恩臺簡拔,待罪潮河,知遇之恩,即殺身不足為報矣。然薊門天下重鎮,而潮河薊門要衝,況當變故之新,特號艱危之所,故命下之日,此中將吏,無不驚疑,謂卑熾以南人而當邊事,以書生而撫劇夷,必且獲罪,為恩臺知人累也。到任以來,內外相安,春賞一頒,夷情頗服,今日總理(指戚繼光)、撫院(指王一鶚)皆奇恩臺能知卑職,且幸卑職為恩臺所知也。此豈卑職有他才能哉!不過竭忠赤以從事耳。蓋提調雖卑,亦一方之統率也,故提調志財賄,則委官務私囊,提調悟死生,則夜不收官畏首尾,以故服裝濫惡,夷人得執以為詞,氣義不揚,犬戎得乘以起釁矣。今勾稽其簿書,料量其食物,即貪婪者亦無所染指,而又肅號令以明威,演火器以□□,或演旌旗千百往來,而駐於墩臺,或以騎□□□循環而飲於河側,夜不收官出力任事,略無退縮,此強酋所畏懷也……(「薊門兵事」)。
四月,兵部尚書譚綸公卒,年五十八,謚襄敏。公始終兵事隨三十年,與戚公齊名,世稱譚、戚(「明史」卷二二二有傳)。
又與俞公書,告知撫虜經過;憤虜無狀,極言其弊,有不勝慨嘆者矣。
第自履任,嬖只(按即黃臺吉妻)扣關,撫賞熒瘁,戴星出入,嬖只出關,炒蠻到矣。炒蠻方去,又有九家討賞,直至四月終,俱無暇日。茲撫賞畢,將有巡邊之行,計亦一旬,方能畢事;而秋賞物件又須區畫矣。回思昔時,談笑從容,晝夜晤語,境界真若隔蓬萊三萬里也。坐是生平故人並諸大老書問俱廢,實非得已也(已字原書漏)。昔年徒云撫賞撫賞耳,未嘗親身經歷,殆有悲憤不忍言者,通袖金段,布帛什物,堆積如山,牛羊米麵,不計其數;即嬖只三百餘騎到關,日食四五十金,言語狂妄,無所忌諱,且需索無厭,應賞布者則求金段,應賞金段則求通袖,應草席一百者,則求增二三百,其積習然也。將領骫骳,皆曲意從之,若奉驕子,若養廱疽;廱疽毒必發,驕子孝必衰;無惑乎有雅鶻之變也。聞之宣府弊且百倍於此矣。近讀邢御史論俺答黃臺吉疏,為之傷心;大抵西之貢市,東之撫賞,皆陰蹈宋人歲幣之實,而陽美其名耳。憂國之士,能不荷戈長嘆哉!第之所以處心積慮,願言戰守,不願言撫市。茲春區別酋部,稍稍裁之以法,夷情似覺順服,地方不致疏虞。然戰守之具尚費講求,此撫賞之根本也。法謂無恃其不來,恃吾有以待之,豈虛語乎?承惠紙甲,感激難言;女子既嫁,猶累父母,若是奈何奈何!無可圖報,惟務建明,蓋報國所以報老師也(「薊門兵事上」)。
因作「古北口撫夷」詩:
『中孚若豚魚,忠信行蠻貊,夷狄雖犬羊,正直亦可格。三衛本羈縻,藉以藩外賊,國制有成謨,撫賞明恩澤。敗類實貪人,脧削及金帛,去歲戎生心,路將死厥職。我來正劻勷,事事依規則,恩敷威乃張,黠虜消反測。邊境息烽煙,農人安稼穡,控馭獲機宜,何必多斬馘』。
秋八月十五,先生迎妻子至塞上。
「中秋妻子至塞上」詩:「為客頻年灤水邊,歸鴻落木悵風煙,不期閩海八千里共看中秋塞月圓』。
又「祭外母文」有云:『丁丑春,守潮河。孺人(指其岳母)次子送其姊來,談孺人未衰狀;第竊竊喜。比歸,姊語之曰:「是善視母!後此二年,我且歸養,以樂其餘生。雖伯姬(指妻姊也)早世,我與爾兄弟在,母必無憂」。蓋即指此時事也。
十二月,總督楊公兆薦語:『合文事武備以成能,抱內安外攘之長策;猷同曲逆,事類班生』(舊譜)。萬曆六年戊寅(一五七八),先生三十八歲。
先生仍守潮河,作「志怪論」,記軍人徐敖病鬼狀。
「志怪論」:(上略)『舊曆六年二月八日夜,軍人徐敖自郊至家,攘臂語曰:「將食食我,將酒飲我」!目鎮瞋視人,家人進食;食簞食十有二,而豆羹稱之,尚未飽,家人不敢進食,輒攘臂而起曰:「我不食且三日矣,數年而就爾一飽,爾吝者耶」!復喚飯呼酒,家人大恐,共持刀向之。怒曰:「不飽不行,不醉不去,爾持刀何為」?余從者傅羔走告曰:「敖中饑鬼,命在旦夕」!且述其狀如此如此。余取片紙書云:「古北正神,其速逐饑鬼,毋使留」!命傳羔就其家焚之。焚畢,敖曰:「敗矣敗矣,速開道使我遁去」。言竟,有間而寐;曰:「吾安得在此」!家人問其食與語,俱不記。日暮,至河上,忽跌而熟睡;其睡而起、起而至家,不知也。於是又食。里人聚而觀之,嘖嘖曰:「陳叔子其通神明者與,何其以片紙療疾也」!昔仲尼不語怪,非無怪也,語之而莫可窮詰,故存之,而使人自悟……』。時巡撫陳公道基新來薊門,先生作稟貼請其巡邊,以收四益。
稟巡撫陳公論巡邊四益:『恭惟恩臺,下車以來,捐不急之費,罷無益之征,凡百猷為,與民休息,譬如大旱之後,潤以甘雨,薊門二十里間,兒童走卒,靡不歌誦恩澤,朝廷自此無北顧憂矣。然卑職愚昧,猶有請焉,邊人願見恩臺如見父母,誠沿邊一行,其益有四,何者?地形有險易,夷情有緩急,攬轡一眺,則山川形勝皆在目中,運用經略,愈有定畫,其益一也。封疆之臣,上則副參遊提,下則中軍以及千夫長、百夫長,胥有戰守之責,不可因循苟祿也,見則閱其形貌,察其心神!試之以言,考之以事,斯賢否不至混淆,任使得其實用,其益二也。關塞蕭條,士卒疲敝,為日已久,所至諮詢風俗,拊循軍民,施以不測之恩,重以知方之教,則人心感激,敵愾有餘矣,其益三也。邊關將領,類習驕奢,誇鞍馬之飾,競畜產之多,其勢必侵漁刻剝,蓋武弁恆態也。車駕所臨,節約恬淡,將有聞風而興慕義而起者,世教之助,良非眇少,其益四也。卑職自為秀才,曾蒙國士之遇,叨冒潮河,已經一載,明未嘗敢負於朝廷,幽未嘗敢負於鬼神,恩臺計察之審矣。謁愚忠,妄進狂言』。
按陳道基字以中(銘按:疑號我渡),同安人,嘉靖庚戌(一五五○)進士,知嘉善縣三年,未嘗入一重辟,囹圄幾空,倭寇擾旁邑,為設隘堡,嚴偵伺,嘉善特完。入為御史,巡按廣東,拓林叛卒流剽省會,城門盡閉,道基命洞闢諸門,嚴兵陳郊外,身坐城郛,納避賊商民數萬。擢太常少卿,移南京鴻臚寺卿,出為四川按察副使,遷廣西參政,屬邑告變,罷其掊克令,諸巢遂戢。遷浙江按察使,超拜南京右僉都御史,提督操江,尋巡按應天。時高拱當國,修怨徐階,初道基由階外調,拱意道基當藉手為釋憾計,而道基事階益盡禮,御史吳某媚拱,指詆道基觀望,候勘歸。萬曆初,廷議用宿望,起巡撫奉天,閱部伍,飭戎器,凡幕府市租,悉以嚮士。張居正歸葬其父,他撫臣躬迓道左,親供帳,道基獨否。遷南京大理寺卿,歷遷至南京工部尚書,有舉人與序班鬥都市,前尚書奏請得當矣,閣臣申時行、許國力為地,道基持之不為動,言者復摘道基短,遂再疏乞歸。道基修幹豐顙,亢挺自負,而篤故舊,崇長厚,既為列卿,見鄉先達,逡巡隅坐,修後進禮,而自接後進又甚謙下。卒年七十五,賜祭葬(參「福建列傳」明九—引「閩書」及「泉州府志」)。按先生見陳道基時,即其任順天巡撫時事也。
五月,典互市。時叛民(按當系張廷福等)導黃臺吉小妻大嬖只輩挾賞數譁,第購誅叛民,陰給諸部腹心,盡得其情,以恩威操縱,竟事貼然(「福建儒林傳」)。
先生於事平後,有稟陳撫院道基揭,詳述經過。其略云:
『照得古北,為地至重,與虜僅隔一牆,而虜又皆黃臺吉之婚姻,憑藉聲勢,其強最甚。嘉靖年間,往往大舉,實緣內寇為之引導,是以虜得恣行而無忌也。……今有古北奸軍張廷福,於萬曆五年十一月投歸大嬖只營內,主使教唆,……教之加倍取賞,如本路不從,即借黃臺吉兵馬,願為嚮導入寇……。四月二十九日,總理戚手書言「叛逆之賊不容不擒,本參任事忠赤,陳第思慮深長,必能捉獲罪人,計出萬全,以慰我也」。卑職捧誦,日夜憂惶,復邀中軍官戚金(字少塘,後擢八達嶺守備,先生有賀少塘戚公擢八達嶺守備序)。誓於河上曰:叛賊不擒,薊鎮之禍無有窮已,我專間牒,爾專緝捕,所不盡力,有如潮河,且從中逆賊皆顧妻子,但常差人於其家前後設伏,必可得也。廷福於六月內果復進口,探聽虛實,並欲攜其妻室而去,遂為中軍戚金拿獲。……切照宣大趙全、遼左王果,其先皆降人也,猖厥邊境數十年,荼毒生靈數百萬,歲歲徵兵,月月徵餉,費蓋不貲……今張廷福本以險邪小人,能通字義,而又素熟口外之山川道路,一投大嬖只,即任為腹心,專事唆誘,日倡奸謀,勾虜入犯,勢所必至。今幸縛而致之,誠伐謀之策,不戰之兵矣』。
六月,總督具題,兵部覆奏語有『北虜寒心,邊烽不聳,績有可嘉,相應紀錄』之嘉獎(舊譜)。
迎父木山公及母就養,次子祖發生。
冬十月,俞公大猷以疾乞歸,先生送之河干。
「告俞虛江先生文」:『未幾疾作,兩疏乞歸,時戊寅冬十月也。第送至江滸,先生握手嘆曰:「自吾在兵中四十餘年矣,晚得吾子,實吾之幸,入室授受,雖非人所知,俾宮牆望重,則在吾子勗之」。及舟將發,戀戀不忍別去,先生倚篷,第則立馬遠望不見,徘徊咨嗟。……』。萬曆七年己卯(一五七九),先生三十九歲。
春二月,建潮河川石橋。以北方匠人不知建鉅橋之術,特征閩匠舉建平橋七洞,展二十八丈。按是役先生提調,與有功焉(參「戚譜」)。
是年春,黃臺吉妻大嬖只(「邊略記」作比妓)炒蠻復並起寇古北口及曹家塞(塞字,陳第「送參戎東川谷公序」作寨),夷人刁兒志火泥赤來告。未幾,果襲柏嶺安邊,出擦肚嶺,而以邊備戒嚴,輒引去。我師出擊其歸路,至葦子谷,遇炒蠻,先生與諸將率五百騎轉擊破之,生擒十三夷,斬首五級,駝馬十八匹,器仗百五十,餘賊皆騰山卻走,我師乘勝追逐六十除里,山林險阻,始罷兵還(參「戚譜」)。二月,巡撫陳公道基薦語:『出其長,犁虜庭而事辦;要所就,建上將而功成』。又巡按于鯨公薦語:『愛士若投醪挾纊,理戎本禮樂詩書』。三月,總督軍門具題,奉旨加級賞銀(舊譜)。
三月朔日,以胡虜戒嚴,先生被甲行邊。馬上讀邸報,知齒諸薦剡之列,乃作書謝于按院特薦。
謝于按院特薦書…『……顧潮河邊鄙之極陬,提調武弁之賤吏,每願執鞭,未能自達,不識臺下何從而知之獨深也。夫觀其文而鑑其志意,察其貌而諒其忠誠,得之驪黃牝牡之外,拔之卑微疏遠之中,此非弟所敢望也。三月朔日,第以胡虜戒嚴,被甲行邊,馬上讀邸報,知齒諸荐剡之列,不覺涕泣沾襟。左右請曰:荐而反泣,不已過乎。答曰:非爾所知。夫順永保河,燕趙之故土也;投石超距;懷謀挾策之夫如雲如雨,今於提守之內,謬叨特薦,實世所覯矣;感恩知己,併切寸心,此其所以泣也。第也自當益竭駑鈍,勉拊勳庸,與將傳所載諭品色,庶幾無忝知遇矣』。八月,答友人趙思國書,言其外撫強夷、內訓疲卒之狀。
八月望日,塞下讀兄書,惠教四言,字字藥石,非骨肉相知不能及此,且其詞文旨遠,令人三復不忍釋手。從前極深研幾之說,殊不若是之切近精實也。兄之學問長益,其在斯乎?第自待罪古北,日夜劻勷,外撫強夷,內訓疲卒,身勞慮竭,髮白無數,老母見之,深以為憂,曰兒奈何若是?對曰:業已委質為封疆之臣,誼當如是,不敢辭也。又答郭道見書其略云:
薊門為古北地,去憂炒蠻入寇,乃雅鶻,又古北東界,所失雖少,然東牟大將軍坐是削俸,協守而下論罪有差,內外縉紳士大夫言國大計者,皆洶洶然為薊門深慮,是以譚襄敏公特置弟於此,兄謂虎穴,亶其然乎。待罪以來,奔走靡息,夷情邊境,偶皆即安,可幸無罪。然守在衝關,少失機宜,則變釁無量,即懸崖而走,彀中而遊,不足喻其危也。欲不嚴翼,如共服何。嗟夫昔為諸生,優游泮渙,拱手而言戒懼,實未嘗戒懼也。今為天子守邊,百責攸萃,外勞其形,內焦其心,年未四十,髮白種種矣。節俠之氣盡忘,敬戒之心愈篤,不言戒懼,戒懼在茲,吾兄之論,先得我心之同然矣。……』。
是年秋,俞公大猷卒於閩。
按「告俞虛江先生文」有云:『己卯春,先生(指俞公)至閩。夏中,寓書謂第:喜爾功名洸洸日新矣。秋,先生逝………』;是則俞公之卒當在本年也。「通鑑輯覽」作「萬曆八年秋七月卒」,有誤。
秋,先生父木山公卒於潮河任上。
案萬曆八年「祭郭道見文」有『余生世四十,不識哭泣,去秋哭吾父,今春哭吾師俞虛江公』一語,可知木山公系卒於本年秋間,至八年春始聞俞公訃也。又「答林日正書」有云:『先人木山公資品極高,時以已意論斷經書,迄今思之,皆有至理,嘗至薊門,弟奉侍一年,絕口不問祿人多寡,每御酒肉,則思宗族之貧,……故生則鄉閭愛之,歿則邑里思之』。按祭外母亦云:『己卯秋,第不幸喪父』。萬曆八年庚辰(一五八○),先生四十歲。
春正月二十八日,俞公大猷姪試南宮,以公訃聞於先生;先生哭不自勝,舉家皆哭,皆不自勝,友朋聞之有墜淚者。適門下士陳凵叅戎歸閩,乃寓奠陳詞焉(採「告俞虛江先生文」)。
作「哭俞虛江先師」詩:
江縣相逢意已投,歸來為吏古擅州;六韜口授青楓晚,萬里心喪白晝秋。共說中原須老將,誰知永別在孤舟!感恩莫遂啣環報,淚洒西風哭未休。二月,聞友郭道見卒於閩,為文哭之。
「祭郭道見」:『維萬曆八年春二月,陳第居薊門,有人來自閩,稱吾友郭道見亡者,余哭之哀,然猶狐疑未定;越夏五月余家兄至塞下始信,余哭甚哀。又越六月十日,修絮炙之奠,致祭於其靈曰:嗚呼道見,止於斯耶,餘與道見,遊幾二十年,凡經史之玄,古今之概,余聞於道見者熟矣。請纓以來,蹤跡南北,余所欲為道見言者,難以更僕,意有待也。豈意道見止於斯耶!嗚呼痛哉!道見負奇傑才,口吃而志高,貌朴而資敏,心誠而行端,皆於古人中求之。尤長於古詩文,下筆千言,滾滾不竭,文迫班、馬,詩凌李、杜,其歌行諸作,蒼然有離騷風韻,質之當世,殆絕倫比。壽不符德用不展才,而止於斯。嗚呼痛哉!道見少孤且貧,余過其家,沽酒而飲,席地而臥,談累日夜不輟,交好愈密,而氣誼益蒸蒸,萬里寓書如晤語,規戒切、期待殷;令人讀之不忍釋手。余亦與道見言之矣。篋笥之中,遺言尚在,而道見已不可復作,撫今思昔,能不傷悲,嗚呼痛哉!夫天生楩楠,所以充明堂之用,天生騏驥,所以騁千里之途;道見得於天者甚厚,而命不偶,試諸有司,落落難遇,中年稍遇,人謂佹佹成矣。顧一疾遽終,賫志以沒;天之所以生之者何為耶,嗚呼痛哉!雖然宇宙無涯,人生有盡,若具隻眼,則千百年亦瞬息也,所貴死而有不亡者在耳。道見寡交遊,內則郭建初兄弟,外則林日正數子,輯其遺文,存之名山,以示來世,則道見可以不杇,庶幾慰九泉之心乎!抑道見器識宏達,一死生,齊得喪,以蠛蠓視天地,以浮漚視後世,其杇與不杇,固無所芥蒂也。嗟夫!此道見之自待,非吾輩所以處道見矣。余生平四十,不識哭泣,去秋吾哭父,今春哭吾師俞虛江,隨又哭吾友道見;數月之間,肝腸斷裂,亦余之不幸也。雲山遙隔,回首淒涼,其茲因家兄南歸,寓詞侑奠,靈其鑑之,嗚呼哀哉』!「哭郭道見」詩:
故人何意忽乘鸞,篋裏遺書涕淚看;文采他年推太史,窮愁半世亦袁安。秋風蒭草閩山遠,落日簫笳易水寒。最苦知音今已謝,霓裳孤調向誰彈!
三月,戚公繼光同監兵翟大夫遊潮河,又廣徵戰守之策,集全鎮將領以及士伍之眾,虛心詢訪,凡有見合機宜,足裨時用者,均博採用長「戚譜」。先生作邊防五事答戚總理,其大要為:(一)遺尖哨遠探夷情,以明情報。(二)重暗哨以密查各撥所之勤惰及不法情事。(三)聯樓臺以嚴瞭望。(四)派路將提調巡查各烽墩守軍。(五)受提調以權衡,庶可核客兵,以收互助之效。
五月,先生兄又山(字季實)至薊門;六月,運木山公柩歸葬,並奉母及林孺人及先生子等歸連江。
按「祭外母文」有云:『己卯秋,第不幸喪父;未幾,而孺人次子之訃又至,嗚呼痛哉』!於是,孺人之女日夜慟哭曰:『妾奉舅姑間關萬里以就夫君,恐疆場之臣,不逮養耳。今妾兄弟淪亡,誰為事母?不若從姑扶舅襯而歸,猶得旦夕寬母憂乎』!第之父櫬,兄則扶之,以婦從姑,亦為母耳,不意女歸而儒人訃塞下!第為位哭盡哀,女以道相左,未聞也。及將抵家里許,始知其詳,女之慟哭,實難堪矣!
臨行,以詩送之。
「伯兄來薊迎母歸養,悵然敘別」:『塞垣相見尚驚疑,忽又他鄉話別離,將母不遑娛晚歲,為官何以答明時;片帆雨露秋江冷,古店風霜驛路遲,攜手原頭雙涕淚,飛鳴長誦鶺鴒詩』。
又「示內子詩:『還山原夙好,浪跡未能酬,燕市狂歌過,汐場結伴遊;三年勞解佩,一劍愧封侯,隱服能先制,無漸梁氏述』(蓋先生此時已懷歸隱之念矣)。又作「示兒篇」:『蓼花離別潞河前,年少光陰自可憐,莫學而翁事征戰,獨持長劍向燕然』。
是秋七月望日,岳母林氏訃至古北。
時戚總理欲薦先生為燕河路將,但先生以燕河夙有料理,百事就緒,軍溢於額、馬增其臕,盔甲器械俱已精緻,營城設備俱已整齊,無所用於彼,請以諸將中久任辛勤,歷年滋深者處之。揭中有云:
卑職犬馬之齒,今年四十,過此則血氣慚衰,常恐不能效微勞以見尺寸於斯世,不及今試於盤錯,更待何時。卑職願得疲敝之營,煩衝之路,眾所不願往者,以卑職為之,竭誠憚力,夙夜經理,無事則有勇知方,有事則謀攻作戰——蓋先生素志避易就難,若處燕河則過爾優游,恐筋力脆緩,不能有所樹立;故常自請纓以圖報國也。於是戚公始薦之於兵部,以守喜峰口要隘。
十二月,兵部尚書方公逢時題補先生為薊鎮三屯車兵前營遊擊將軍,以署參將駐漢兒莊,用副總兵體統行事(舊譜)。
按其告先生文有云:『庚辰臘月,謬有漢莊遊擊之轉』(「薊門兵事」)。按漢莊在喜峰口,為薊鎮要塞之一;蓋方兵部得戚公之題請也。萬曆九年辛巳(一五八一),先生四十一歲。
先生於是年春正月(按舊譜作三月,誤)蒞任漢莊。先生以千載一時,銳於任事;延訪父老所疾苦,按誅悍卒,明約束,興義學,以教軍民子弟,親與講解。
「諭父老檄」:『檄諭父老曰:薊塞自嘉靖庚戌以來,歲苦虜患荼毒,於是邊圉軍民,皆舍冠裳而服介冑,棄翰墨而操弓矢矣。虜患未敢忘備,士風日以獷捍;孝弟忠信罔聞,詩書禮樂謂何!隆慶初載,督府戚公夷襄南國,名達北辰,乃奉詔鎮薊,迄今一十四年,虜酋遠遁,疆場安堵,太平之樂,胥慶更生,則介冑弓矢為積習,冠裳翰墨為當務矣。顧曠置日久,講誦無從,督府愍之,特啟賢館,以作譽髦,嚮風者眾。但漢莊新營,斯事闕如,第也幸為偏裨,來屯於茲閱月矣。察山川之秀,喜謠俗之龐,雖甚靡遑,念茲當為首事,敢黽勉擇師,思佐督府下風,爰於(原書誤作十)二月七日開設義學,為具束脯之資,不敢以費我父老。凡數十里之內,二十以下、六歲以上,皆我子弟,無論兵民,俱宜就學,軍旅之暇,鄉約之時,第與諸父老挾策講業,以督厥子弟,使知詩書禮樂,修其孝弟忠信,則兵民一體,而政教相通,益鼓本營將士有勇知方,實聖明盛美事也。恐事屬曠舉,谿谷山澤不遍聞,故諭』(「薊門兵事」下)。於是,化頑俗為禮讓,邊民樂業,行旅婦孺拾遺物者,咸詣府自陳。
「再諭父老檄」:『檄曰:道不失遺,嘗聞之載籍矣,然亦僅僅不可多數焉。遊擊今春正月。叨冒漢莊,觀察謠俗,益喜其淳龐,庶幾有古遺風。茲至二月三月有兵宗世福拾銀頂大帽而獻,陳宗智拾錢三十七文而獻,有薊州菜傭張登雲、潘家口坐賈杜子玉,皆拾腰刀而獻,有三屯老嫗李氏拾提砲、有書生龐文舉拾白衣、有新兵楊守惠拾夾襖、有夜不收王守義拾棕大帽而獻,其餘拾腰牌、箭簇、鞋帶、雜物獻者不可勝記,遊擊為之覓主……是皆此方兵民善體督撫鎮道將領郡縣德意,且父兄之教先,子弟之率謹,教廉守恥,而俗長厚也。載籍所希,遊擊何幸身親見之。故來獻之時,業已察而賞之矣。爰登其名於檄,以告父老子弟,庶幾聞風而起者,不益蒸蒸乎。……』(雜文)。
時承殘敝之後,悍卒多為盜,縱淫殺民,民不聊生。先生銳意正其俗、改其習,務以軍民相安,文武合作為職志。時適有令兵回籍攜取妻子以實邊之事,有頑兵梁小兒者,強娶民女,冒為己妻,昌黎縣尹申文先生,乃縛送之昌黎縣,盡法究問,以明文武協心之誼、兵民一體之意,作「稟軍門」文。
「稟軍門」:『卑職聞之軍志曰:不和於國,不可以出軍;不和於陣,不可以進戰。故疆場之間,以和為大。邇來主兵者病民,惟歸咎於有司;主民者病兵,惟歸咎於將領:皆非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,如風俗何?卑職受任以來,凡事關於郡邑者,必以禮處之;惟知反己,不敢尤人;梁小兒之事是也。至於近營居民,卑職皆撫之如子,故往日兵民相戕,今則兵民相親;爭鬥之風頓絕,和好之氣漸臻;務使邊境還淳,風俗返正,此卑職日夜惓惓之心也。……』(「薊門兵事」下)。
時軍營陋習,常有娼女濫冒軍妻,竊容於行伍之中,既不能立其身家,又因而誘惑士卒,兵氣不揚,皆由於是。先生乃導之禮義,所部化之,咸知自愛。於是恥舊習娼家竄名軍籍者,皆陳牒自首,以求善退矣。先生亦給照善遣之,戚總理批語有:「此一舉而正風俗,清營伍,絕盜賊,數善備矣。敬載本官善政也」(據「薊門兵事」下「權宜執照呈」)。
先生承本營破敝之餘,行伍空虛,乃極力召募,應募者甚多,有不遠數百里攜挈妻子而至者。至五月中旬,乃募足三千之額。先生治兵,崇尚紀律,以嚴肅為主旨,以義氣為依歸。常以廩糧盡結壯士,公以忘私,是又結之以恩;兵有侵民一草一木者,則懲之重法是又濟之以威嚴。行之不久,兵民相安,文武調和,往日之扞格盡消矣(參「示群縣鄉民牌」、「與昌黎吳大尹書」、「與遵化辛大尹書」、「與唐大尹書」、「與林大尹書」、「寄宗族書」等篇)。
故「告俞虛江先生」文有云:『冬(謂去年)十二月,謬轉漢莊,召募草創,紀律未彰,民苦兵虐,幾於漁矣。第幸以先生(謂俞公)緒餘理之,未及兩月,幡然而變。溪山之父老子弟,關塞之士農工賈,頗有頌聲,益信先生之道可以大行,敢不奮迅策勵,發先生未就之志,以終成其事功,而不負生平所期許乎!故將先生手書,編為卷帙,執之治戎,儼然對之,庶幾若見先生,而啟迪之猶夙昔也。……』。
先生於二月二十二日,自漢莊(喜峰口)遣官尹鎮等回閩致祭於父母並岳母,並迎母、妻就養。作「告先人文」,其略有云:潮河之役,父杖策而來曰:「人言關塞為魑魅罔兩之鄉,況古北又重地,故吾來視爾,爾其勉之;世稱俞、戚,其爾典型乎」!第服斯言,今猶在耳;而父耳提不可復得矣。……庚辰臘月,謬有漢莊遊擊之轉,兵本召募,紀津未彰,民苦荼毒,咨嗟罔訴。第奉家庭教誨,竭力從事,兩月之間,兵民安堵,是以谿山父老二百餘人,儼然造之,第視其中有七八十餘,有九十者,不見吾父而見老人之長於父者,嗚呼痛哉!……茲肅僕人,迎母就養,兄當將母而來,孫當依婦而至,故山荒落,吾父亦來格來遊乎!……(「薊門兵事」下)。
先生以關外虜夷索賞無厭,若不增賞,即多作歹竊犯關塞,實因將領調度失宜,戰守無策,損己威而張虜勢;乃於三月二十八日,乘虜酋伯彥、王喇、張免等俱在喜峰關口外之時,示以先聲,乃陽以採木為名,陰寓揚兵之實,率兵千名,為更其衣服,整其器械,分為百隊,各手利器,整隊出關,旗幟鮮明,隊伍嚴密,凜若赴敵,遂舉號笛麾之而南,兵士魚貫而登南山,復麾之而北,教之以尾為首,以奇為正之法,明賞罰,示以節制之威;於是駐牧豪帥來觀者,皆心折拜服,不敢如舊之恣肆矣。稟上,戚總理批云:「大作用,虜破膽矣」(據「揚兵關外稟帖」)。
秋,林儒及二子至漢莊,而先生之母獨留連江故宅。
「妻子再至塞上至喜」詩:『去年相送潞河秋,忽報移家到塞頭;天外自驚羈旅客,雨中頓改別離愁。坐嘗海物思江國,更把鄉書訊舊遊。獨有北堂慈母在,白雲回首望悠悠』!
時戚公修築古□緊要邊牆敵臺及潮河大橋等工程成(萬曆六年至八年秋所築)。朝庭遣兵部郎中費堯年同巡按劉先國勘得規模宏大,籌畫詳明,高堅壯麗,完固如式。部議謂此工與尋常邊工不同,戚公得蔭一子為錦衣衛百戶,先生因在潮河任時,亦身預其役,得奉旨賞銀並嘉獎云:「修築有勞,金湯永恃」。
是年十二月,俺答死,長子黃臺吉襲封順義王,更名乞慶哈(採「全邊略記」卷二)。萬曆十年壬午(一五八三),先生四十二歲。
春,喜峰口外虜阿只孛賴於潘家口外捕去射撥軍人,先生乃上書戚總理,自請出關征剿,以遏跳梁。
「上戚總理議討屬夷呈」:『照得薊鎮屬夷,最為驕橫,嘉靖庚戌而後,歲歲侵犯。本府(謂戚公)經略以來,一十五年,虜塵屏息,朝廷無北顧之憂,已昭昭在人耳目矣。今有阿只孛賴,乃小小醜類耳,部落不過三百餘騎,乃敢跳梁放肆,屢來為賊:八年來犯青山,殺我士卒;九年又犯擦崖,幸而未入;今又於潘家口外,拿射撥軍,此其罪惡貫盈,深為可憤!卑職日夜拊心頓足,願身親討之。竊計口外道路,皆尖哨所熟知者,彼可以來,我獨不可往乎?聞阿只孛賴聚牧之處,去潘家口八、九十里耳,剿之何難?又聞俺達(即俺答)物故,屬夷頭目俱已西行,此機不可失也。本月二十二日,松棚楊參將巡邊至龍井,卑職就而與言,見其忠憤激烈,願以身報。伏乞本府張主牌行楊參將,會同卑職計議出兵,暫輟工程,一意謀虜。聞自潘家口至虜所居,道路甚窄,便於步兵;卑職請選驍勇之士五百以當先鋒,再召守臺南兵二百、松棚馬兵三百,已為足用,不過一夜一日至其帳房,凡阿只孛賴部落男婦盡行誅殺,牲畜帳房盡行焚絕。此堂堂正正之兵,諸夷聞之,皆膽落矣;雪數年之憤,申薊鎮之威,豈非其盛事乎?乘此春和,委宜出塞,伏乞即行楊參將會同卑職,限以兩月完事,孰敢不盡心乎?且借此小試,行道之端,則雲中上谷之事可舉矣』。
時青把都姪哈不慎既受賞於上谷,而又從長昂寇薊遼(「全邊略記」卷一),先生乃上書於總督梁夢龍言戰守之策。書上,得梁公薦語云:「識達古今,忠廉尤為可敬;才兼文武,恬靜獨遭時流」。
「上大司馬梁公揭」:『竊惟卑職,自為諸生,有志天下大計,及投筆從戎,輒以雲中上谷為憂。時譚(綸)、王(一鶚)二大司馬在事,卑職上書多言俺答那吉之情狀,謂宜借撫綏以示羈縻,修戰守以備實用;二大司馬壯之。於是有潮河之役(謂委為潮提調也)。今聞俺答物故,邊境皇皇,卑職以為不足慮也。蓋黃臺吉衰老,梟雄之心已頹,又其兵為諸子所分(謂那吉等),內相戕賊,何暇為變。那吉曾荷國恩,使之生還,又封其祖(隆慶五年事),彼雖犬羊,亦知所感戴矣。使臺吉輩守舊盟而不渝,約部曲而不亂,則與之承襲可也。如少有陸梁,妄生希冀,則絕其貢市,罷其王爵,彼將悔禍而屈服矣。如或狼貪無厭,侵掠邊境,則專責沿邊將帥,極力備禦,乘機搗巢,務挫其銳志,折其奸心,彼亦將悔禍而屈服矣。又或放肆無忌,潛謀大舉,則令將出師,為犁庭掃穴之計可也。蓋我兵出塞,俱有敵愾之心,而虜駭不備,不過鳥舉而獸竄耳。此永樂而後,一奇功也。恩臺洞達邊情,算無遺策;戚總理訓練節制,足當大將之任;不及此時而成曠古之烈,又何待也。卑職日夜鼓勵士卒,激以忠義,亦思效奔走之微勞,垂功名於竹帛耳。語曰:芻蕘之言,聖人擇焉。卑職位分輕微,安敢妄論時事,實以蒙破格之知,苟有管窺,皆當披瀝,故敢布其區區之愚』。
先是,先生以本營民兵子弟習見操演行陣,往往揭竿為戈、畫地為營作兵戲;乃乘機利導之,與以器械旗豉,教之坐作跪起,儼然有法,自張一軍。於是鼓舞人心,皆相率而修武事,實開今世童軍之先河矣。時值湯泉(在遵化北)會操,於是先生乃上「幼兵赴操稟帖」於戚總理曰:
本營幼兵,蒙春初重賞,益歡欣鼓舞。今有四旗十二隊,並旗豉手巡視等共一百六十餘名,儼然成營。號令分明,坐止如法,且武藝習熟,皆一人而通數技,凡道路商賈,觀之無不稱嘆。若軍與兵觀之,則自愧以為不如也。不過五六年,當能報效,庶幾有南兵之風矣。令聞湯泉大操,咸樂從其父兄而往,卑職憫其幼弱,而嘉其志氣,伏乞批示,或在湯泉,或在本營候閱,未敢擅定』。戚總理批:「仰同來湯泉何如」!
操後,有「謝敖按院賞幼兵文」云:
本營幼兵,操演行伍,蒙本院重賞,人心益有鼓舞,皆相率而修武事矣。十年之後,當為精兵,執役以捍疆圉,戮力以報朝庭,實本院之賜。……且北人性質至愚,而體貌木強,教之武藝,則筋骨難調,教之陣法,則聰明不逮;故官旗費於講解,士卒苦於扞格。茲童而習之,少而誨人,耳目手足與陣法武藝相忘,用之以戰,或可冀撻伐之效也。……(「薊門兵事」下)。
六月二十日,張公居正卒,享年五十八歲。公秉政十六年,鞠躬盡瘁,綜核名實,故南北守禦,均能付託得人。將帥能為國效力者,皆公之量其才、專其責,湔其瑕、勵其志,勵之以爵祿,假之以事權,使為將者能從容措置,雖下至偏裨,亦皆假重事權,故十餘年間,邊事熙寧,匕鬯不驚者,公之力也(參宋學洙著「張文忠公遺事」及楚寶本傳)。
九月朔日,聞潘碧梧先生訃,先生乃設位哭於漢莊署中。
「祭碧梧潘先生文」:『今年春得蘇長公書,始為位而哭。嗟乎嗟乎,人生幾何,乃一別十三年而卒不能求終教耶』。……
又「哭碧梧潘師」詩:『昔年相送春花發,此日相思秋葉飛;天地人亡空夢寐,祇餘遺草淚沾衣』!
冬十月,閱視都給事周邦傑閱兵薊鎮,並巡視邊城工事畢,為題「虜眾內附,邊政大修,以永保治安事」以聞,部覆,奉旨:該鎮修舉邊務,勞績可嘉,戚公得蔭世襲百戶(戚譜);先生亦得薦語云:「遴才歐越,邁跡幽燕,棄舊學而機悟韜鈐:撫新軍而恩覃醪纊」;奉旨賞銀(舊譜)。先生乃作謝書云:
恭唯明臺,奉天子命閱視薊遼,車駕所臨,軍容盡變。茲者復命猥以微名,廁之薦剡之列,且其詞甚都,第之所以伏地而嘆,願捐軀而不辭也。念第本以書生,濫芋關塞,惟恐職業之未盡,不問毀譽之何如。凡百攸為信心,而動立捐忿之節,絕請托之私,故閭閻雖稍相習,而忌未必不結於同寅;士卒雖頗向風,而情未必不忤於當路。況知交素鮮,莫為先容,得免斥劾,已為幸矣,敢望薦乎;又敢望詞之都乎!感恩非難,知己為難,知已非難,上下之知為難。今明臺見察於驪黃之外,獨加以品題之語,無怪乎鹽車之乘,仰首頓足而悲鳴也。古謂千里馬常有,伯樂不常有,以今視之,豈其然哉!感激心切,莫能自喻,因橫槊賦曰:「一從投筆絕交遊,豈謂孫陽忽見收,太古韜鈐猶未悟,三軍醪纊尚難周。風雲有志天邊戰,金鵲何以關內侯,千載遭逢良不偶,夜深長嘯拂吳鉤」。鄙俚不文,用見微悃,惟明臺教之,幸甚。
先是於七月二十日,有制府吳兌表弟(舊譜作妻弟)周楷者,以書及禮帖託先生為之配賣青布五千餘疋於軍士,布每疋值銀一錢以上,索價二錢以上;先生以若徇其情,則剝軍士以奉貴勢也,因辭其布,而璧其儀。原差領書而去,有怏怏色。先生乃作密啟致總理戚公,敘其經過,書中有云:『……第自到任以來,求託賣布物者不知其幾,皆嚴以拒之,此心自誓,寧得罪於上司,不獲罪於士卒。茲見罪於軍門必矣,然不敢避也。官職去留,所關甚小,操守得失,所關甚大。第雖至愚,知所擇矣』。
足見先生之不畏權勢,操守有素也。然是年十一月,終以此去官。陳我渡公作書詢之,先生乃作書敘其原委:
奉答小司空我渡陳公:『第之所以去官,明臺欲知其故乎?微罪而行,古人所貴,恃在知己,不敢不言。今年七月內有周楷者,自稱軍門表弟,將布五千疋托第散與兵士,扣月糧為價,第不敢徇。隨稟之總府,後軍門聞知將楷遞解回籍,因此移怒,牢不可破。敖御史復命囑之論劾,御史以公論不從,竟置之獎;周閱科復命,又囑之論劾,閱科細詢各推官、知縣凡八人,皆為矢天鳴冤,遂反廁之首薦之列。故茲軍門遷轉,自行論斥耳。且閱科之荐在一月之前,軍門之劾在一月之後,旬日之間,賢否異狀,明臺可以察其故也。第實不佞,閱報之日,中心甚安。蓋官職雖去,人品自在,況歸山林與二三同志且耕且讀,足以自老。大丈夫要當磊磊落落,遇時則振翮雲霄,不遇則曳尾泥塗,隨其所居,無不夷坦,安能枉己從人,依權媚勢,即封萬里侯,佩金印如斗,於心獨無愧乎!明臺聞望久彰,不久必秉樞衡,第處江湖,拭目以觀太平之盛矣。臨當遠別,曷任馳情。
又答友人袁有賢書云:
鄙人志在青山,今得遂矣,喜甚快甚!不寧鄙人,妻兒尤踴躍自喜,何者?皆無所利於官故也。明春南歸,與二三子者修春風沂水之樂,明不加不損之旨,於此生足矣,更何外慕?近與郭伯子書云:所謂當世偉男子者,非謂有順無逆,有利無害,謂順逆利害不動於中耳。若以倘來之去留為悲喜,非孔子所謂鄙夫歟!足下青年壯志,尚須透此一關(「薊門兵事」下)。
是年冬,先生仍留薊鎮。朝廷有調戚公移鎮南粵之旨,先生作「燒荒行」以寄慨,並序云:『薊自嘉靖庚戌(二十九年)虜大舉入犯,至隆慶丁卯(元年)一十八年,歲苦蹂躪,總兵凡十五易,自隆慶戊辰(二年),南塘戚公實來鎮薊,時總督者二華譚公也,至萬曆壬午(十年)一十五年,胡塵不聳,民享生全極矣。乃論戚者,謂不宜於此,竟徒嶺南。嗟夫!宜與不宜,豈難辨哉!故作「燒荒行」以寄於悒』。『年年至後罷防賊,出塞燒荒灤水北。寒風刮地人骨開,凍雪連天馬蹄仄。枯根杇草縱火焚,來春虜騎饑無食。電動千峰劍戟橫,日搖五采旌旗直。揚威士卒不憚勞,安攘閫外臣子職。君不見嘉靖中年虜反側,東西合舉犯中國,潮河潰入逼郊圻,九門盡閉嗟何極。天子震怒斬司馬,遂召諸道防薊域。朝廷建議設督臣,歲歲侵掠勢愈棘。督撫誅夷並謫戍,生靈荼毒慘傷戚。於時總鎮任實艱,暮改朝更徒唧唧。又不見隆慶二載譚、戚來,文武調和費心力。從前弊政頓掃除,臺城兵器重修飭。迄今一十五年間,閭閻雞犬獲蘇息。譚今已死戚復南,邊境危疑慮叵測,患難易共安樂難,念之壯士摧顏色。論者不引今昔觀,紛紛搜摘臣湔惑』。
蓋時值張公居正卒後不久,緒結怨者交章劾之。次年,詔旨籍其家,拘其諸子,備極榜笞,家人親友死者纍纍,門生故舊均遭波及。是時側目者乃陰布蜚語,謂戚公宜南不宜北,故是年冬旨下,調戚公於廣東。
錢牧齋(謙益)生。萬曆十一年癸未(一五八三),先生四十三歲
春二月,戚公繼光奉調往廣東,都督南粵諸軍事。蓋自戚公之理薊事也,於茲十有六年,使漁陽千里盡成金湯,所拔偏裨材官,南北士卒,莫不有勇知方,樂為用命,使商旅日通,布廛日盛,故去之日,闔鎮生老,遮道擁泣,攀轅追送者不絕(參戚譜)。
是年三月,先生以戚公去後,悒悒有感,乃作見楊花詩以寄慨:
燕山三月飛楊花,滿天白雪隨風斜,客子出門已十載,飄零感此思回家;楊衣飛自好,客愁不可道,歲歲楊花飛,飛盡春光老。春光迅速若轉蓬,丈夫建樹難為工;李廣不侯馬援謗,至今慨嘆傷英雄。傷英雄,徒拂拂,兩鬢忽似楊花色,不如匣劍歸去來,南山之南北山北。
夏,解佩南歸,父老有涕泣相送者,遂作「答漢莊父老詩」:
灤河驅馬去,父老來別離,嘆息復嘆息,殷勤重致詞。萋斐成貝錦,哆侈成南箕,小人始弗信,今乃見於斯。彼人何罔極,斂怨以為德,身都節鉞場,販鬻恣饕索。側媚有推遷,執法罹罪慝,詎意摧我公,一旦歸鄉國。憶昔公未來,邊疆慘盜賊,公至磔其魁,處處得安宅。外戶常不閉,禾忝積阡陌,今公棄我歸,勢必滋暴客。離亂不聊生,駢首就溝澤,彼人者何人,誰為續巷伯。語訖且流涕,四野愁雲白,余乃慰父老,未須出怨言,會當賢者代,縛賊如雞豚,我本一脆士,奮身在塞垣。此堂有老母,日夕思鄉園,今得歸終養,深感彼人思。惟茲懷雅意,永歲詎能諼。
臨別,以所得俸賜,悉以給賓客,僅留一劍自隨;並以戚公所贈馬轉屬諸同寅,並作「思駿馬行」,中有句云:
『……我欲騎之向祁連,痛掃匈奴淨九邊,豈期解甲忽南掉,遽屬他人成捐棄;君不見軍中惜馬勝惜金,所貴進退知人心。……馬乎!馬乎!我今念念何戚戚,沙場兩載同鋒鏑,風塵射獵故將軍,汝馬不妨姑伏櫪。
又「南還留別俞克仁(按即俞大猷子)京邸」云:
請源回首十餘秋,最愛當年氣食牛,霄漢勳名衣缽遠,風塵交誼締袍留;此來已識千金劍,南去徒懸一釣舟,鱗角鳳毛真有種,相看能慰別離愁。
七月十六日,舟次潞河,將歷年在薊所作之詩,整理成帙,名曰「薊門塞曲」,並為之序。
薊門塞曲自序:『……余居薊久,短什長篇,近百餘首,遠避唐人,不啻百舍,況風乎雅乎?徒以其身在塞也,亦名之塞曲云爾。譬澤中之麋蒙虎之皮也,覽之將無笑之乎』!
歸途,乃乘便登泰山以觀日、謁闕里以瞻賢,是為先生遊五嶽之始。
「遊泰山詩」:『片片白雲山下飛,巍然直上迫天扉,秦人函檢碑空在,漢世登封事已非。青屬勾芒陽正長,紅生滄海日先輝,逍遙五嶽從今始,藜杖荷衣任息機』。
又,「秋登泰山望日觀」詩:『天門三接路危長,計里由來四十強,大海遙當軒冕立,諸山仰視丈人行。天晴半夜淨紅日,寒色先秋動白楊,卻望東南雲縹渺,不堪遊思正茫茫』。
途經金陵,曾便道遊金山、焦山、牛首山、燕子磯、采石磯諸勝。
「答林日正」有云:『宇宙間莫如遊樂,昔在癸未,登覽泰山,遂謁闕里;及至南都,金、焦之勝,牛首、燕子之奇,悉受杖履,當時精神和暢,意氣展舒,直視世故為浮雲,見仙人若可接者』。
作「飲采石、蛾眉亭」、「遊牛首山」諸詩以見志;有『我本好名山,菱荷返初服,安得誅茅作隱居,逍遙高臥群麋鹿』之語(見「五嶽遊草」卷二)
秋,過蘇州,謁張崇仁刑部,同車並轡遊山,得覽姑蘇諸勝而別。
「答張崇仁比部」:『癸未之秋,同舟並轡,登山臨水,弄月吟風,興翩翩然佳矣!始蘇別來,忽踰一紀,此情此景,如在目中……』。按張崇仁為先生同學,在漳時同師事於潘碧梧先生者也。
別時,慨然曰:『自古隱士多,遊人少,五嶽之遊,吾自其泰山始乎?然有母在,勿忍遊也。讀書未富,亦未可以遊(舊譜)。萬曆十二年甲申(一五八四),先生四十四歲。
先生歸連江,築倦遊廬於西郊;杜門讀書,以吟詠自樂。
「歸自薊門詩」:『十年走邊鄙,仗劍今來歸,族姓多不辨,相顧但依依,閭閻日已侈,生計日已非,覓我同袍上,落落晨星稀,所以古人心,惜別常沾衣』。秋,同兄又山夜酌,有詩云:
念昔少年日,挾策同燈光、中歲偶易業,走馬馳燕疆。直道竟難合,捲甲歸江鄉,門巷尚依然,老母幸稍康,李公豈不偉,數奇罹悲傷,我本慕沮溺,耦耕薄惶惶,從客對斗酒,痛飲戀春陽。萬曆十三年乙酉(一五八五),先生四十五歲。
母楊孺人卒,先生奉木山公柩合葬於張門山。龍陽居士余公世貴作墓誌銘(舊譜)。
按先生「嗟思詩」六篇有句云:『我征聿至,色笑欣然,擬終甘旨,一載遽捐,父壽七一,母壽七五,遺此殘軀,徒忝厥武』。是則先生歸田後一年,其母即卒。
是年秋,戚公繼光由粵辭官;十月,還居蓬萊(山東)故里(參「戚譜」)。先生作「奉贈戚都護歸田詩」十首(見「塞曲」)。
辛苦封疆四十年,勳庸猶在令公前,一朝奉詔歸田里,智勇身名喜獨全。
閩中當日苦倭夷,郡邑凋殘鳥雀悲,陡見風雲秋葉掃,青山到處戚侯碑。
承平日久不知兵,南北徵師浪結營,獨有鴛鴦明節制,堂堂中國振先聲。
薊門烽火薄潮河,歲歲胡塵塞下過,一自元戎來作鎮,秋風清夜沸弦歌。
轅門遺愛滿幽燕,不見風塵十六年,誰把旌旄移嶺表,黃童白叟哭天邊。
朔方遼海懷恩信,日本安南識姓名,蓋世勳庸仍木伐,循循裘帶一書生。
說劍崢嶸世共知,論文揮霍意尤寄,生平著述將千卷,多在橫戈立馬時。
練成貔虎氣桓桓,出塞長驅勢豈難,歸去溪山堪一笑,邇來部校半登壇。
已看汗竹垂千載,欲覽名山遍九州,祇恐聖朝思尚父,采芝未得遂真遊。
黃金散盡結英雄,不負行間尺寸功,卻愧十年鞍馬下,捐軀空慕古人風。
按先生有「常山別戚南塘都護歸宿玉山有作」一首云:『懷玉溪頭月色新,秋風送別復歸閩,乾坤事業孤臣淚,南北離情老客身。回首冥鴻天外遠,論心芳草夢中頻,何人白首能如故,瓢笠相從泗水濱』(原注:戚,山東人)(見「五嶽遊草」卷五)。考常山在浙江西南,近今江山,玉山則在江西境,亦稱懷玉山。今玩其詩意,似是戚公由粵告歸山東時,先生曾送之至常山後歸閩,途經玉山作此詩也。送別戚公後,歸途且曾至武夷山一遊,並遇林龍江先生。
「武夷逢林龍江先生」詩:『客路秋風起,幔亭落葉疏,那堪一別後,忽是廿年餘;道術終歸孔,山林早著書,扁舟從此去,種菊自茅廬(「五嶽遊草」卷三)。
按「林子年譜」載萬曆十三年乙酉,林龍江先生六十九歲;五月,因開府趙可懷之請,至武夷。九月,始還莆;與此詩時令事實正合;可以證明先生確曾於此時一至武夷也。
黃石齋(道周)生於漳浦。萬曆十四年丙戌(一五八六),先生四十六歲。
先生在連江,家居讀書。
按先生晚年有「請死」詩云:『憶從四十後,使與人群疏,閉戶奚所管,兀坐攻遺書』(見「五嶽遊草」)。
按先生之七世從孫斗初云:『先生好藏書,收羅甚富;所傳「世善堂書目」載一千九百餘部,皆五代以後書,先伯祖振圖公幼年猶及見之,後為巡撫趙公國麟久假(舊譜)。
徐霞客(宏祖)生於江陰(據丁文江作「年譜」。梁延燦編「歷代名人卒年表」作萬曆十三年,誤)。萬曆十五年丁亥(一五八七),先生四十七歲。
先生在連江家居,三月二日賦詩云:
「丁亥生日」:『三月二日春氣鮮,吾生當此正弧懸,風塵牢落悲離駟,江海逍遙憶魯遼。此向暫騎胡馬地,南歸剩欠酒家錢,眼前萬事何須問,且把花枝醉暮年』。
戚公繼光於是年十二月卒於山東蓬萊里第(參「戚譜」)。萬曆十六年戊子(一五八八),先生四十八歲。
是年,先生聞戚都護訃,欲往山東弔喪,行至蘇州,以病歸閩。有詩云:
赴吊戚都護,行至蘇州以病不果,生芻萬里去,抱病忽言歸,一掬孤墳淚,空隨暮雨飛,客心黃葉碎,愁鬢白楊稀,千載知交誼,存亡自不違(按似系秋時作)。萬曆十七年己丑(一五八九),先生四十九歲。
先生家居,已數年於茲,常從邑人吳文華(字子彬,號容所)尚書遊,蓋公時正卻掃家居也。
按「祭吳容所先生文」有云:『老先生學術極其端純,充養極其完粹,功業極其炳耀,操守極其廉貞,與夫文章翰墨,妙絕當世,史策旂常皆紀之述之,無庸更僕矣。獨計歸田以來,數年之間,賞花觀魚,吟風嘯月,第未嘗不從,從未嘗不飲,飲未嘗不醉,醉未嘗不高歌也』。
吳尚書嘗贈先生詩云:
浮雲世事總紛紛,聊向城西作隱君,雨足春犁常自理,月窺岩牖每平分。投林袖剩三邊略,閉戶襟披百代文,多以顏齡看獨健,即求隱臥未堪云。
蓋尚書長先生二十歲,亦忘年交也。按「祭吳容所先生文」有云:『老先生齒長二十年,巍然先輩矣,爵又最尊,足跡半天下,閱人最多,雅不喜飲酒,即燕居,無狎容,乃大破格,傾注里閈一浮生……』云云。
按吳容所尚書諱文華,字子彬,世居連江,舉嘉靖丙辰(三十五年)進士,授南京兵部主事,四十四年轉四川右參政,平武定土官鳳繼祖,遷廣西副使。萬曆元年,四遷河南左布政使,萬曆三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按廣西,討平南鄉、陸平、周塘、板塞猺及昭平黎,遷戶部右侍郎,請終養歸。十一年起兵部右侍郎,兼右僉都御史,仍撫廣西,遷總督兩廣軍務,巡視廣東,進右都御史,討平惠州岑洞積寇江月照、李珍等,百年巢穴,一旦盡平。十三年,入為南京工部尚書,粵人為祠以祀。明年改兵部,十六年冬,以疏論太監張鯨罪,帝不聽,遂引疾去。二十一年,仍越南京工部,力辭不赴,虛位三年以待,卒年七十八,贈太子太保,謚襄惠。家居嘗買學田百餘畝給諸生,生平寡嗜好,獨詩歌字法至老猶習,其文學為一時冠冕(參「明史」卷二二一「郭應聘附傳」及陳衍「福建通志」「明列傳」九)。按舊譜排吳尚書贈詩於萬曆十六年,但「明史」記十六年冬吳公始劾張鯨,則歸隱連江,至快須至十七年春,故將其繫於此年之下較妥。是年,先生曾至潮州謁韓文公祠,有詩記之。其任務為何,不得而知。
按「入粵記」有云:「潮城外為韓文公祠,余前「己丑」來潮,亦曾謁祠」。可以證明先生於本年曾至潮州。
又「謁文公祠詩」:『當年謫宦暫徊佯,韓水韓山久未忘,已有豚魚知刺史,更餘肝膽在封章,溪頭樹轉嵐光合,城下潮來海氣長,宇宙行藏應不偶,復將杯酒醉斜陽』(自注云:公居潮僅六月,山溪樹木至今以韓名,賢人之澤遠矣)。萬曆十八年庚寅(一五九○),先生五十歲。
遊粵東石門寺,「讀璧間詩,懷王十竹待御」有句:『御史錚錚一代賢,題詩精舍尚依然,文章燦爛明於斗,世路艱危直似弦,草長地塘空柱石,雨深庭院坐桑田,青山此日同懷古,啼鳥飛花入暮庭』(按舊譜以遊石門寺繫於此年,未知何據,今姑仍舊)
按王十竹侍御,諱德溢,字懋中,連江人,嘉靖丙戌進士,知蕪湖有政聲,擢御史。時嚴嵩柄國,舉朝爭赴之,德溢不附,且劾其貪,被譴歸。尋復召為御史,撫按廣東,風紀大振。霍滔渭崖(韜)公稱為天下第一御史。嘗疏請受交趾莫登庸降,後以忤當道謫外補松江推官,終廣西僉事。連江故無城,屢有寇患,德溢倡之,於是始有城。倭寇連江,以城堅未破,存活無算(參「福建列傳」明卷八)。萬曆十九年辛卯(一五九一),先生五十一歲。
仍居連江。
秋七月七日,上邑吳容所尚書壽有句云:『尚書勳業九州知,弧矢懸當織女期,海內門人皆省閣,鄉中後學半耆頤;風清瘴嶺雙飛劍,興在滄浪一鉤絲,狂客祝天杯勺醉,不須綺席對仙卮』。
萬曆二十年壬辰(一五九二),先生五十二歲。
隱居連江西郊里第,以讀書灌園自娛。
按先生有園居三篇云:『郊居近十年,未嘗一出戶,慶吊都不行,寧免人憎妒,憎妒可奈何,聊得守恬素,種竹匆成林,夾徑羅芳樹,春至聽黃鸝,秋來驚白露,時時釀斗酒,雞忝款親故,以茲久逍遙,浮名奚足數』。其三云:『早歲誤談兵,偶為譚(原注諱綸)俞識,祇役在薊門,十載棄厥職,刀劍換犢牛,灌園蔬可食,親朋時往來,濁酒話耕植,……行年五十餘,知非愧不德』。
「壬辰中秋雨,同陳于虞、吳衡甫飲」有句云:『竹徑芳籬窄復回,幽棲猶喜隔塵埃,開樽更秉連霄燭,玩月翻成聽雨臺,地靜聲聞秋葉落,橋危潮湧雪山來,明年莫問遊何處,且對知音醉一杯』。萬曆二十一年癸巳(一五九三),先生五十三歲。
春初,海上緊張,倭有復來之勢。先生應鄉父老之請,作防海事宜,欲上之有司;已而倭向遼左,乃不之上。
與鄧道鳴書有云:『弟比年杜門,仕進念絕,前以南北多故,監司郡縣誤加物色,一以病謝,自知疏傭不堪用耳,登壇封拜,敬屬之兄丈,弟夢思弗及矣。春初,海報孔棘,鄉之父老強使之者,不得已為著私議臆說,已而倭向遼左,乃存之篋中以飼蠹魚』。按防海事宜未收入「一齋集」中。
冬初,鄧種(道鳴)以所著「籌海圖編」示先生;先生復書,並以所著「防海事宜」示之。
拙稿奉覽,徒以與「籌海圖編」有一二語符合耳,實不欲求知當道。第五十餘齡,髮種種白矣,薄田力作,頗供朝夕,讀書諷詠,聊足適趣,安能束帶折腰,向當世貴人徹其喜而畏其怒者乎(見「書札偶存」)。萬曆二十二年甲午(一五九四),先生五十四歲。
春,詔屢下召吳尚書起為南京工部,吳公力辭不赴,先生作春日勸駕大司馬詩:徵書幾度下江城,高臥東山出不輕,帝為蒼生思柱石,詔從青瑣動干旌,九霄事業三朝重,五嶺烽煙一劍清,客擬驪歌俱獻賦,最宜簫鼓帶鶯聲。
按「明史」吳文華傳雖作詔下於二十一年,但吳公力辭不赴,虛位待之者三年,則此處先生之勸駕,當繫之本年更為合理也。蓋詩中有「徵書幾度下江城」句,則非二十一年春之初召也明矣。
夏,吳尚書贈所書詩扇,先生以詩謝之。
「容所翁惠詩扇二握,賦謝」:『尚書詞賦早登壇,灑翰銀鉤在筆端,不用顛狂當日醉(原注:黃山谷云「顛長史狂僧皆倚酒而通神入妙」,容所公素不好酒),頓還義獻舊時觀;光浮北斗星辰動,鬼哭平林夜雨寒,江上細看雙彩扇,直愁神物起風湍。
按吳司馬善書,故先生「答林日正」有云:『大司馬知丈舊矣,故大字樂於執筆,今奉冊葉四,其二乃近日答弟者,有羲之之骨,懷素之態,山中可玩可臨』。
秋,吳容翁(按即吳文華)邀東亭看菊,詩云:
靖節當年菊滿籬,何如此日品多奇,即看五采紛相映,試門諸君卻未知,疏影
月斜偏照水,晚番風引盡浮卮,塵俗不到東山地,清賞高歌醉莫疑。
按是事「舊譜」繫於萬曆十六年四十八歲之下,有誤。因是年冬,吳尚書尚在南京任未歸田也。今姑繫於此,因原書三詩相連也(「五嶽遊草」卷五)。
是年冬十二月十五日,閩撫許孚遠初次致書,欲聘先生幕府;以病辭,不就。
「答許撫臺」:『第學稼學圃十餘年矣,意不知理道為何物;臘月望日,周生來召,併賜文集,第不自意垂暮之年,獲聞此至論也。……不幸犬馬之病,尚爾牽纏,未能伏謁,敬遣豚兒祖念,代為叩謝』。萬曆二十三年乙未(一五九五),先生五十五歲。
春,許孚遠撫臺又欲疏薦先生於朝,約於延、建之間以山人禮相見,先生不之赴,並作詩見志。
「再答許撫臺」:『第自束髮,先生木山公教之律身大義,易簀之辰,又丁寧戒之曰:「獨行不愧影,獨寢不愧衾,晝卜諸妻子,夜卜諸夢寐。此古人實學也,小子勉之,吾不恨矣」,嗟夫嗟夫!迄今一十七年,而卒茫然未有得也,風興夜寐,實忝所生;俯仰天人,祇增愧悔!以故杜門卻掃,絕世紛求,以洗滌心原,自完性命,庶幾見先人於地下,或可少逭罪責耳!故功名一念,久不介之於懷。茲味教示,似以其才力可策,欲納之仕進之途,此非鄙所敢聞也。若然則延建之見,在老先生為休休好士,在第亦近於汲汲干進矣。行山人之禮以希終南之捷,託問學之名以冀爵祿之實,義所不敢出也』。
「辭許撫臺聘命」詩:『卜築避人喧,入林久滅跡,幕府采虛聲,干旄偶相索、尺素已力辭,重來意轉迫,親知胥勸勉,寸衷誰復白,不見薊門時,旦夕修矛戟,掫捍在邊陲,當路反乖逆,所以掛冠來,陶情寄蔽澤,運斤固無能,何從得郢質』。
按許孚遠字孟中,號敬庵,德清人,嘉靖四十一年進士,出知建昌府,暇輒集諸生講陽明之學,萬曆二十年擢石僉都御史,巡撫福建,倭陷朝鮮,議封貢,孚遠請敕諭日本,擒斬平秀吉,不從。福州饑民掠官府,孚遠擒倡首,亂者稍定。御史甘士价等劾孚遠宜斥,帝不問。又募民墾海擅地八萬三千有奇,築城建營舍聚兵以守。因請推行於南日、澎湖諸島,皆報可。居三年入為南京大理卿,尋乞休,卒謚恭簡(參「明史」卷二八三,又「明儒學」卷四十一)。
不久,許撫臺轉南京,先生題許撫臺「甘棠別詠」卷送之(詩見「五嶽遊草」卷五)
二月朔日,刻「謬言」成,是書蓋家居時訓子之言,亦先生倫理讀書之思想也。八篇者,論學、論聖、論經、論性、論政、詩文、諸子,論兵也。
「謬言小序」:『余悅年抱病郊居,應接殊寡,獨見祖念日夕侍,每有疑問,輒以意剖之,祖念素無記性,未幾輒忘矣。潛圖所以備遺忘、資觀省也。乃時以片紙書所論說,投之篋中,歷二年餘,得二百一十餘條,又以意分為八篇,書帙以告。余曰:兒用是安為乎?對曰:備遺資省爾。然得意者詞多支,得詞者意反失,乃稍為刪潤還之。且戒之曰:能言不能行,余所羞也。兒徒口耳吾言,不能體諸躬行,余所惡也。試藏篋中為兒異日左券,不然吾將毀之覆瓿矣。己而家兄覽之,謂餘曰:祖念用心良是,吾與爾少時,先人訓戒不為不備,然今半記半不記,思之未嘗不淚下也。祖念得此可終身佩矣,且弟言吾不能定其是非,弟可□之,以請正四方君子,惡用深藏為。於是,祖念問名於余,余曰謬言也。惡足名,無已,名之為謬言,因紀所志兄弟父子交修之意。時萬曆乙未,月朔日。陳第識』。
書刻成,適張崇仁比部(刑部)寄書來;乃答之,並以新刻「謬言」奉覽請正。
「答崇仁比部書」云:『姑蘇別來,忽逾一紀』(按先生在蘇州與張崇仁遊系萬曆十一年辭官歸里時事,至此適十二年,故云)。又云:『弟自歸田,杜門屏跡,啜粥茹蔬,油然適也。偶為老丈(謂崇仁)推轂,監司郡縣謬加物色,苦以廢痼辭之矣。去年許撫臺禮邀相見,亦以病謝,今春又約於延建之門以山人禮見,亦不之赴也。……車駕兩過省下,不圖一晤,如夢思何!讀所惠書,幾於汨下,生平論交,如老丈者可易得哉。茲有「謬言」一冊奉覽,所欲請正半在於是』。
秋,次子祖發殤;先生作悼亡詩三篇,並序云:『祖發,余次子也;頗有童烏之敏,十八而殤,悲夫』(按次子生於萬曆六年,至此年適十八歲。舊譜排之次年,有誤;今改繫於此年之下)。
「悼亡子祖發三篇」:『天道不可測,之子乃云殤,神駒蹶初服,桂樹凋秋霜,月月忽流邁,測愴茲內傷,安能忘情慮,臨風以徜徉』。『愁人怯秋色,西風蟋蟀寒,霏霏黃葉墮,觸此長恨端,有作滿篋笥,不忍復披看,如何東門吳,欻忽能自寬』。『山川結重陰,風雨成秋霖,夜長不能寐,垂涕沾衣裳,寂寥孤雁唳,蕭索寒蟲吟,類有蒙莊子,庶以開余心』。
訪舊友於福州,作三山感舊詩;有句云:『嗟予遠行役,歸來十二春,殷勤覓夙好,蹤跡何沈淪,如蘭精舍地,夜雨滋荊榛,人生顧如此,感嘆徒酸辛』。
冬十二月,配林儒人卒;先生於除夕有悼亡詩云:
去年當此夕,高燭照深杯,今夕復何夕,淒淒鬱不開,漏聲隨淚盡,春色帶愁回,擊缶憐莊子,悲心強自裁。萬曆二十四年丙申(一五九六),先生五十六歲。
春初,董崇相(應舉)過訪先生於連江,相見大悅,遂成莫逆。
「答林懷瓊大尹書」:『歲在丙申,董崇相過訪山房,一見莫逆,問所知交,輒稱引雅誼』(書札)。
按先生「與林日正書」有云:『近有閩縣春元董見龍(當是崇相原名)者,博學能文,深於理道,大非塵埃中人,春初枉顧,遂為知己,數數相遇,皆朝談至夕,夜談徹曉,殊慰孤寂,如蘭精舍後、未有也』。
按「崇相集」應舉「祭陳一齋文」敘其與先生之交云:『雖口不相下,直如金火相克相成。兄嘗謂我遍交宇宙無兩;一齋,我亦自信平生無爾篤友』。可見其相知之深。
又應舉「答蘇雲浦書」亦云:「弟平生有篤友二,一是陳季立,一是潛父』(即雲浦)。
改葬父木山公、母楊儒人及妻林儒人於荻蘆峽。
「答林日正」:『弟不戀溫麻(連江)久矣,邇者買山治墳,鑿為三坎,二以移葬先父母,一以葬吾亡妻。豚兒請更益一坎為吾壽藏,弟笑日:「四海吾鄉,五岳吾土,隨地可死,隨地可埋,兒能定吾死所乎」』。
夏,寄福清林日正書,寄所刻「謬言」,並錄「意言」就正;並奉吳尚書所書冊葉四相贈,蓋為日正所函索者也(「答林日正書」)。
六月二十夜,郊居與客坐談,有虎逐犬薄坐隅。先生起而叱之,虎驚走,觸廊石盡傾;作「叱虎行」,並序云:『萬曆丙申,虎禍大熾,頻入城邑,賊害人畜,民甚苦之,無如之何。余郊居,六月二十夜有犬幾為所噬,起而叱之,得免,因有此作』。
夜深與客坐前楹,虎有逐犬聲轟轟,去我不及三尺許,虎其猛列犬悲鳴,我起一叱虎且驚,走觸回廊石盡傾,犬既得全客亦喜,把燭命作叱虎行;吁嗟乎,倉卒虎威猶可叱,不似虛政濫從橫。
秋十月,應舉奉母柩葬於連江,先生為之襄理一切。
按「崇相集」「先慈馬太孺人墓誌」云:『萬曆丙申十月念一日,不肖孤應舉、應讚奉母馬太孺人葬於連江之安慶里,安定山新兆』。又按應舉「祭陳一齋文」有云:『憶昔丙申之歲,葬我先慈,非兄將不能襄事』。萬曆二十五年丁酉(一五九七),先生五十七歲。
是年春正月,風雨連旬,杜門擁几,增訂「意言」成。三月望日,序而刻之——蓋是書為先生讀書之雜感錄也。
時董應舉內召詮曹,先生助其北上。
按應舉「祭陳一齋文」有云:『丁酉之役,抱病自廢,非兄將不能北首,其後鼓壯吾氣,勤攻吾病,玉我非一,載之肺腸』云(「崇相集」「祭文」)。
是年夏初,決意出遊。蓋先生自歸田後,每思遠遊,今始遂願。
「答林日正書」:『邇者友人鄧道鳴寄書云:室人仙逝,是天絕其內顧憂而促其遠遊也。弟竊有取於其言矣……遠遊之期,決在春末夏初,自此遂遍九州,不止遊其八巳也,後之立傳者將謂入山採藥,不知所終矣』。又云:『宇宙之內莫如遊樂……,今靜而思動,居而思行,亦勢所必至,況家事已付之豚子,年來又失其伉儷,內顧之念不關,逍遙之趣轉篤,故能遊也。九州至廣,山水多奇,古今靈異之蹟,往往而在,足跡所到,紀載隨之,豈惟酬四方之志,未必非不朽之資,故欲遊也』。
暮春,遊漳州。冬歸,乃寓福州,借芝山僧房翻閱藏經。時巡撫金學曾耳先生名,欲聘之,問倭事戰守之策;辭不就。
「入粵記」:『萬曆丁酉冬,余自清漳歸三山,借芝山僧房翻閱藏經』(「粵草」)。「辭金撫臺聘命」:『翻經寓禪林,落花白畫靜,忽有中堅來,口稱撫臺聘,卒道無所逃,遂以荷衣進,長揖籌邊堂,戰守頻相訊,自言山林久,況有犬馬病,時事百不知,何以答明命。逡巡復出門,移居變名始,我本慕孫登,優悠長嘯詠,自處腹背毛,那與六翮競』(「寄心集」卷二)。
冬,東莞(廣東)林培之以御史言事,謫閩為鹽運知事,欲晤先生,乃得施良庵之介,遂論交焉,與遊華林西禪諸寺。
「入粵記」:『時東莞林培之,以御史言事,謫閩運幕,欲晤予而恐其鑿坯也,約施艮庵先訪,已而培之入門,即日請為方外交,公無避我,坐談久之,相得甚歡。艮庵者漳之先達,余所嚴事,曾宦粵中,與林有世雅,嗣是三五日必一來,來必久坐,或談佛經,或評將傳,至論山水五岳,遊志津津合也。時約同遊華林西禪諸寺,徜徉竟日』。
按「明史」卷二三四「馬經綸傳附林培(即培之)傳」載:『東莞林培(字定宇)由鄉舉為新化知縣,縣僻陋,廣置社學教之,民有死於盜者,不得,禱於神,隨蝴蝶所至,獲盜,時驚為神。徵授南京御史,疏論時政不當,帝怒,謫福建鹽運知事,告歸卒』。
冬,與林培之同訪沈士宏將軍於鎮東。
按「明史」卷二七。載:『有容字士宏,宣城人,幼走馬擊劍好兵略,舉萬曆七年武鄉試,授昌平千總,調薊東路轄南兵。萬曆十二年秋,朵顏犯劉家口,有容以二十九騎擊退之,由是知名,尋從宋應昌援朝鮮,乞歸』。時日本封事壞,倭有進犯勢,福建巡撫金學曾起有容,使守浯嶼、銅山一帶,先生在薊門時,因與有舊,故訪之。按有容曾序「薊門兵事」云:『季立先生在薊,余甚習其行事』云云,可知其與先生相交之深。